贾敏正愁没有机缘提点王熙凤几句,看着贾母叫她点戏,正是正中下怀,向跪地下的戏班老板笑问:“们班里可有好的娃娃生?”戏班子班主不知所以,笑道:“回夫话,倒是有一个。”贾敏就笑道:“即如此,就唱《目连救母》里《滑油山》那则罢。”一面把折子还与女班主,又向王熙凤笑道:“目连僧之母因作恶被打入地狱,遭受各种磨难,是目连僧不避艰险,遍历地府寻母,并祈佛相救,终于孝感动天,其母得以从地狱超生。可见孝子之心,便是神佛也不忍辜负的。”
王熙凤听着贾敏点的戏文,起先没上心,待得听了贾敏的那番话儿,不由心上一动,这则《滑油山》说的是目连僧的母亲不信佛,饮酒吃荤,打骂僧、道,更至焚毁佛经。阎罗王派小鬼捉了她去,阴曹地府的滑油山,目连的母亲刘清提由于地滑,步履艰难,受尽了罪。这同贾敏所说孝感动天却有差别,若是依着贾敏所讲,正该点《盂蓝会》或是《定计化缘》才是。王熙凤想这里,就抬眼把贾敏看了看,贾敏点完了戏,就看王熙凤这里作何姿态,果然见她抬了头,一眼瞧过来,就知她有些明白了,只是场的哪个不是聪慧的,也不再提,只是转过脸去偷贾母说话。
尤三姐因见贵亲女眷多,倒也不敢放肆。只是看着下头唱戏的是一般女戏,那柳湘莲却是外头的,心上就不足起来,推着更衣,起身出去,一个也不带,借着月色悄悄走天香楼,因她来惯了,也不需火烛照明逶迤上楼,就白日看柳湘莲之处站了,注目往戏台上看去,演的好热闹戏文,却不是柳湘莲,又等了出戏,依旧不是那俊俏少年。尤三姐到底是芊芊弱质,站得略久脚下也就酸麻,又怕再耽搁下去,尤老娘不见她,叫丫鬟寻她,反生事端,只得扶着栏杆缓缓下。
尤三姐才到天香楼下,就见前头有两盏灯笼照明,过来六七个影,仔细看去,却是两个婆子前头打着灯笼照明,后头西府头的琏二奶奶叫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搀扶了,正缓缓过来,要避之已是不及,。尤三姐只得迎上前去,又欺王熙凤素来温和慈软,先道:“二奶奶怎么出来了?这楼后头暗,脚下可仔细了。”
王熙凤见是尤三姐,脸上就是一笑,道:“如今身子重。里头又多,还有一班小戏,搅得头疼,出来松散松散。出来前尤老娘还问丫头们三姑娘怎么不见呢。”尤三姐听说,毫无防备,也就笑道:“也是不大爱看女戏。女演男,再像也终归是脂粉气太足。”王熙凤正奇尤三姐怎么来了这句,就听天香楼后传来一阵喝彩声,却是有一把声音响遏行云,又见尤三姐回头张望了眼,王熙凤便留了心,外头只做不知,也笑道:“三姑娘倒是有见识。也是头一回听呢。”
尤三姐见王熙凤说话和气,倒也觉得她可亲,又问:“二奶奶是外头再走一回还是回去了?”王熙凤回道:“出来久了怕老祖宗不放心呢,这就回去,三姑娘可要一块儿走?这里有婆子打灯笼,倒也便宜。”尤三姐自然答应。
王熙凤尤三姐两个一路回去,王熙凤就把话慢慢的套着尤三姐。王熙凤尤三姐两个都是十分聪敏的,只是一个存心,一个无意,就叫王熙凤哄了几句实话出来,这尤三姐出来并不是同她讲的那样更衣透气。王熙凤又想着是天香楼下遇着尤三姐的,自然就起了疑心,言谈之间确实一丝痕迹也不露。
一时归座,依旧吃酒看戏,直到了戌时宾客们散去,贾母等这才归去,尤氏亲送出来,同贾母,邢夫,王夫,贾敏等到了辛苦,又说到了三日后携新妇过去给贾母等问安。
待得回了荣国府,贾母也知王熙凤累了半日,就不要王熙凤再过去伺候,只叫她快些回房歇息,又说:“的儿,累了这一日,就回去好好歇息。明儿就不要过来给请安了,婆婆那边也不用去了,料着她也一样心疼,不会挑这个理去的。”
王熙凤心上正有事悬着,听着贾母这样讲,也不像平日那般推辞谦逊几句,满口答应,看着贾母进去了,这才带了丫鬟媳妇们回房。
郑雪娥傅绿云两个看着贾琏王熙凤夫妇两个不回来,哪里敢歇息,都王熙凤房前徘徊,看着她回来,忙奉迎了王熙凤进房,又领着留守的丫鬟们请安道劳。王熙凤正想着贾敏的话,也没心思同她们计较,待得她们奉了茶来,也就叫她们都退了下去。自己坐炕边把贾敏的话来去想了几回,倒是摸出了些头绪:本朝自立朝以来都是以孝治天下,太后为天下养。若是巧哥有个孝子的名头,岂不是十分便宜?只是巧哥到底也不满三岁,如何能做得个出名的孝子?
作者有话要说:嗯,亲们,阿幂忽然打算写个民国文,不大长,不想开新坑了,就在贴在这里大家看着玩玩吧。更新不定。
上海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
北风卷起了法国梧桐的落叶,铅灰色的天色阴沉得象要压到地面上一样。
傍晚五六点钟起,百乐门舞厅上霓虹灯开始闪烁,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黄包车夫们在各自的黄包车前瑟缩。“阿三,侬今朝拉了几趟?”“作孽啊,各楞冷的天,生意推板是推板得来,一塌刮子拉了四趟。阿黄,侬难能?”“阿拉家主婆…..”
一辆银灰色克莱斯勒在百乐门舞厅前停下,车门打开,从车子里跳下两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来。十二月的天,这两个男人都只穿着黑绸唐装,头皮剃得精光,其中一个的脸上从左眉角到嘴角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在百乐门闪烁的霓虹灯下格外狰狞,两人小心翼翼从车后座搬下一只半人高的花牌来。
黄包车夫们看见花牌时,不由自主都站了起来,上海滩的公子哥们捧舞女歌女送花牌也是惯例,蹲在百乐门舞厅前的车夫见多了,没什么稀奇的,可是今天这样的花牌,黄包车夫们还是头一回见,这花牌上的玫瑰都是一张张百元法币折成的。
黑衣人抬着花牌从黄包车夫们面前走过,看着这个他们拉一辈子黄包车也挣不来的花牌,那个叫阿三的悄悄地上吐了口唾沫,骂了声:“臭婊子。”
百乐门那些舞女们看见这个法币花牌的刺激比之黄包车夫们要深刻许多,尤其这花牌上的名字她们都还不认识,或者准确点说,这名字她们都认不全。
林嫮生。嫮?这个字读什么?林嫮生又是哪一个?
新来的?这风头怕是徐艳晴也望尘莫及。
说起来这徐艳晴真是美人,称得上鼻腻鹅脂,腮凝新荔,尤其笑起来,两个浅浅梨涡,煞是动人,今年二十五六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娇艳的年纪,只是放在舞女这行当里就略大了些,只是架不住她知情识趣,分寸拿捏得好,欲擒故纵这一招尤其纯熟,至今还是百乐门里的头牌。
不过看来这个头牌要保不住了,这是那些舞女们看见这个花牌时的得意。
就像百乐门那些舞女们预计的一样,徐艳晴脸上的浅笑在看见那个送给林嫮生的花牌时,凝在了她描画精致的脸上。
英英看着徐艳晴脸上瞬间凝固的笑容,用能叫徐艳晴听着的声音向身边的梅丽发问:“你说,这个花牌上的法币能有多少呢?”
梅丽的眼光在徐艳晴身上那件俄罗斯银狐短大衣上转了几转,抿着红唇一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怎么着都能买上几件大衣罢。”
157慧阿凤
王熙凤倚炕上把贾敏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些回,总是拿不定主意,好容易等着贾琏回来,想与他商议一番。贾琏进门来,正是一身的酒气,王熙凤不由掩了掩鼻。贾琏尤不知王熙凤含怒,也斜着醉眼灯下把王熙凤看了,见她松松挽着懒梳妆,插着支凤头步摇,指肚大的明珠垂鬓边,愈发显得面如桃花,就笑着把王熙凤的手一拉,道:“的奶奶,今儿可是辛苦了,怎么不早些歇息。”
王熙凤本就心上烦闷气恼,再叫贾琏这么一说,顿时委屈,泪珠儿就将坠未坠地噙眼中,从贾琏手上把手抽了回去,淡淡道:“难得二爷还记挂着,真是当不起。”贾琏叫王熙凤把手那么一抽,先是有些尴尬发怒,又看王熙凤一副委屈的模样儿,再看看她高隆的腹部,气势也就弱了,反赔笑道:“奶奶这是说什么话?们夫妇一体,不记挂着还能记挂着谁呢?”
王熙凤冷笑道:“从来嫁夫随夫,二爷记挂着是的福气,二爷心上没,也是的命苦罢了。只是巧哥总是的长子,二爷好歹记挂他多些。”贾琏听王熙凤这样讲,他是叫酒盖了脸的,顿时把眉也立起来了,喝声道:“这话打哪里来!巧哥是长子,如何就不把他放心上!看素日也算知礼守分的,所以才敬爱些,今儿倒是得意胡闹起来。”
孕妇从来性子就古怪些,王熙凤又有心事,看着他这样,格外有气,几乎就要把将军脾性发作起来,还是外头值夜的平儿看着贾琏同王熙凤两个要争执起来,因贾母,邢夫都千叮万嘱了她要服侍好王熙凤,不许招她生气的,忙跟进来,问着要不要替贾琏煮醒酒茶来。
王熙凤这里又值腹中孩子正动,踹了她一脚,才叫她把怒气暂且忍耐了,含泪道:“二爷即记挂着巧哥,怎么就不问问如何讲这话呢?吃了些酒,就拿来生气,就是今儿有冒失之处,二爷就不念平日也算谨慎么?”说完,落下几滴泪来,背过身扯过帕子胡乱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