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傅绿云自看着郑雪娥叫她撞倒,身下流了许多血,呼号惨叫,也知道这会子闯了大祸了,是以一个字也不敢辩驳,乖乖跪着听着王熙凤将她呵斥了一顿,这回听着王熙凤叫她滚出气,如奉纶音,从地上爬起身来,虽觉得双膝灌了铅也似,与王熙凤同李纨都磕过头,起身挣扎着出去了。
傅绿云走到门外,正看着郑雪娥的房门一开,里头走出几个丫鬟来,每人手上端着一个大铜盆,盆里都是殷红的血水。傅绿云在王熙凤房里跪久了,脚下本就不牢靠,这一吓,哪里还站得住,一下就跌在地上,不由发起抖来,满口只是讨饶。王熙凤同李纨两个在里头听着了,面面相觑,还是一旁的裕儿忙走出去向着几个围在一旁的媳妇道:“莫不是看着奶奶平日好说话儿,你们就不把奶奶放眼里张狂起来了!如今看着人疯疯癫癫的在奶奶房前哭闹也不知道过来堵了嘴拉到一旁去关着。奶奶心上不痛快,没心思同你们理论,等我请了赖大爷来同你们说话!” 说了就要走。
那几个媳妇倒不是要看王熙凤这一房的热闹,全是傅绿云平日做人轻狂,背着贾琏同王熙凤两个对这些媳妇婆子们,总是摆出一副姨奶奶的做派,这些媳妇婆子们早有不满,今儿看她闯了这样大的祸事,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听着裕儿这样讲说,这才拥过来,搀人的搀人,舀着帕子堵嘴的堵嘴。那傅绿云吓破了胆,只当着要打死她蘀郑雪娥的孩子偿命,不由死命挣扎,还是裕儿发话叫人舀绳子捆了,这才送回了房。
裕儿进来回了王熙凤,王熙凤对着李纨一叹道:“叫嫂子笑话了,都是我无能,以至于连几个房里人都管不好。”李纨看着王熙凤脸上满是不快,把一双柳叶吊梢眉紧紧蹙在一起,就劝道:“你只管放心,郑氏虽也可怜,到底是她自己命不济罢了,就是傅氏,她虽胡闹,倒也不好说她有心害人,这都是凑巧了的,也是命里注定该有此难。”熙凤听了,脸上方松散了些,拉着李纨的手道:“大嫂子这话真真说得好,我也如醍醐灌顶一般。”说了转头向平儿道:“你去郑氏房里看看怎么样了,若是事完了,请大夫过来我问几句话儿。你二爷不在,说不得只好我做主了。”
平儿正要出去,王熙凤就道:“平儿回来!”平儿忙站住,王熙凤就道:“你看看郑氏怎么样了,她要醒着,就同她讲,叫她宽心,二爷同我必定不叫她白受这番委屈。”平儿心领神会,答应一声出去,就到了郑雪娥房前,稳婆同大夫正好出来,平儿忙道:“先生,我们奶奶请先生过去说话。“
那大夫并不是来惯的王太医,却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姓个韩。这韩大夫看得平儿已是花容月貌的,脸上先红了,低着头称是,跟着平儿到了王熙凤房前,平儿先进去回话,少顷出来,再引着韩大夫进去。
韩大夫低头而入,把个余光细看,触目所见正是锦天绣地,耀目争光,好一片富丽景象,又站着许多少年女鬟,各有容貌,不由更不敢抬头。
却说这内房同堂屋之间的帘子早放下了,平儿引着韩大夫到了帘前指着帘子道:“里头是我们奶奶,五品同知的宜人。”韩大夫原是白身,听说是五品宜人,忙翻身拜倒给王熙凤见过礼。
王熙凤就在帘内道:“先生请起。我是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医礼,我只请教先生,那妇人身子要紧不要紧,可妨碍日后生养不?”韩大夫只看房门这些丫鬟并那个小产的妾侍都是有颜色的,听着帘内女声清脆,分明是个少年妇人,可见这个宜人容貌上也定是极出色的,不由脸上涨红了,颤巍巍回道:“回宜人话。那妇人坐胎之后就不曾好生保养,昨夜又有房事伤了胎,这一跌才格外惨烈些。这回小产虽凶险,好在年轻,与性命上尚不妨碍。”
王熙凤听着这大夫只讲与性命上没有妨碍,心里已猜着了七八分,当着李纨的面故意问道:“先生如何不说那妇人日后生养上可有妨碍?”韩大夫道:“宜人千万恕罪。小人依然尽力了,那妇人好生养息,日后也不是没有生理。”王熙凤长长叹息一声道:“罢了,还请先生好好开方与她调理才好。”又命平儿取银子来赏了韩大夫。韩大夫谢过赏也就出去了。
王熙凤同李纨两个都是经人事的妇人,听着韩大夫这句“日后也不是没有生理”就知道郑雪娥日后生养怕是艰难了。这一句话,在王熙凤是喜,她骨子里却实在还是那个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的性子,不过是汲取前世教训缓缓图之罢了,听着郑氏有孕不过是勉强忍耐,看着她叫傅绿云冲撞小产了,实在是意外之喜。方才在贾母房内,李纨跟前的惊惶哭泣不过都是做戏,这一回听着郑雪娥日后生养艰难,更是求之不得,脸上却做个十分惋惜的模样转脸去看李纨。
那李纨听着郑雪娥日后生养艰难,一下就慌了。是素云叫郑雪娥把有孕的事瞒了王熙凤同贾琏,如今小产不说,日后要是叫郑雪娥知道她日后生养艰难,一时发狂将素云咬将出来可怎么是好。素云是她的近身侍婢,她的言行旁人自然要同她这个奶奶连起来。李纨不由懊恼起来,如何自己一时糊涂,竟叫素云去做了这样愚蠢的事来。想这王熙凤是个笑面虎儿,指不定不能容人,等她自己做出事来岂不是便宜。如今可怎么收场?因看王熙凤看她,忙道:“凤丫头,如今郑氏病得这样,她日后生养艰难的事也该瞒着她一二才好。不然,只怕她一时忍气不过,生出大事来。”
王熙凤看着李纨这样讲说,更是确信了郑雪娥把身孕瞒了下来,李纨有脱不了的干系。不然以她“只知孝亲养子”的做派,如何肯蘀弟媳妇房里一个丫鬟不是丫鬟姨娘不是姨娘的郑雪娥讲话。
王熙凤暗道:“这一世我也没来管着你们二房的事,如何你还要来同我过不去。你即先招惹的我,可怨不着我还敬一二。”脸上依然是个忧愁之色,故意向着李纨道:“这也是她自己不是。若是她自己先说了出来,想那傅氏也不敢冲撞了她。又或是早些告诉了我,我也能叫她好生保养,偏她瞒得好!莫不是想我会害她母子不成!真真是狗咬吕洞宾!”说了做出个恨恨跌足的样子来。
李纨听着王熙凤这几句话,再耐不住,就道:“凤丫头,你如今只说这些也无用。要是郑氏一口咬说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又能如何呢?你素日是个最能容人的,这回如何不肯宽谅一二呢?保得她的性命,也是你的私德。”
这些话由李纨说来已迹近气急败坏,王熙凤听着也知道差不离了,方道:“话虽如此,我心上总是气不过。罢了,只当我蘀巧哥积些德罢。到底是嫂子,国子监家的小姐,识文断字的,到底会劝人。”说了抿着嘴儿微微一笑。李纨听了王熙凤最后的那话,又看她一笑,才放心的心又提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其实在原著里李纨虽然一直嫉妒阿凤,可她还真不是老谋深算的那种人,所以我让她出的招数不高明,很容易把自己扯进去。
☆、121黑心人
李纨听着王熙凤说她是“国子监家的小姐,识文断字的,到底会劝人”,她是心里有病的,听着不免有愧,虽久为忍耐,到底耐不住,从王熙凤手上把手抽了回去,脸上一笑道:“凤丫头说笑话了,你的口齿我们哪个敢比呢,连老祖宗都叫你哄得一日也离不了你。我们不过都是些笨嘴拙舌的讨人嫌的罢了。不过是你自己心眼儿多,旁人说的话,你自己就先想出了四五个意思了,倒还说人会说话。”说毕只推着贾兰要下学回来了告辞而去,王熙凤虚留了几句,李纨执意要去,王熙凤也就罢了,亲送至门前。
王熙凤看着李纨去得远了,走在妆台前开了镜匣一照,见眼眶儿依旧微微发红,微不可见地一笑,向着裕儿道:“药取回来了就叫厨房里煎去,你自己看着,郑氏那里不要脱了人才好。你们二爷回来了就说我往老祖宗那里回话儿去了。”说了领着平儿并两三个媳妇就往贾母房里去了。才走过影壁劈面就见一二十来岁的妇人急急走了过来,发髻上插着一根鎏金簪子,下头是米粒大的珠子串成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不住地晃,却是赵姨娘。王熙凤见是她,只做不见,脚下依旧不慌不忙地往前去。
赵姨娘正是听了贾琏房里的郑雪娥小产了赶过来寻王熙凤说话的,看着王熙凤出了房门在前头走,忙笑叫道:“二奶奶慢些走。“王熙凤听了叫声这才缓了脚步,转头看着赵姨娘赶过来,脸上一笑道:“赵姨娘怎么过来了?”赵姨娘紧走几步向着王熙凤道:“我的二奶奶,你还这样悠闲!”
王熙凤听她话里有音,就侧了头把赵姨娘看了眼,见她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却在眼角掩不住露出一丝喜色来,心下就是一哼,脸上却是一叹:“郑氏那孩子已经掉了,我还能如何呢?左右是傅氏胡闹,郑氏自己命不好罢了。赵姨娘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日后再来说话罢,我这里还要去回老祖宗话呢。是有话也请快讲。”赵姨娘忙道:“我的好二奶奶,借一步说话。”说了不待王熙凤答应拉了她的手就往路边扯,一边的平儿正要拦阻,就见王熙凤对着她摇一摇手,假意儿叫了几声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