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黛听得便也笑了出来:“姑姑可高看我了!如今虽入了春,却还远不到栽花种草的时候,姑姑将这一片花圃交给我,却真真是有意为难我了!”
宁夫人笑而不语,只上前执了远黛的手,缓步的进了屋子。
这座院子外表看来甚为素净,而屋内的陈设也是一般的素雅宁馨,乍一眼看去,各样物事都仿佛不甚起眼,然细细端详之下,却觉原来件件都不寻常。淡扫一眼之后,远黛便不由的在心中暗赞了一声。二人在屋内坐定,文屏便忙沏了茶了。
略啜了几口茶后,宁夫人便自含笑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且歇一歇,等晚些时候,我再来同你说话!”
她既说了有事要办,远黛自也并不留她,当下含笑应了,便起身送了她出去。送走宁夫人,远黛再回屋坐下,却是不由的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微微犹疑的看了远黛一眼,文屏立在一边,却是欲言又止。抬眸看她一眼,远黛平静道:“有话只管问吧!不必这么吞吞吐吐的!”
她虽说了这话出来,文屏神色却还有些迟疑,好半日,才苦笑的道:“这趟过来,若萧小姐与十小姐在也还罢了,如今只得小姐一人过来,我总觉有些不好!”
远黛点头,这一点,她又何尝不明白。然而当日百里肇既说了这话,她又怎好全无表示。微微一摆手,远黛平静道:“这点其实倒也不必担心!”说过这话后,她却忽而不再言语,良久之后,方叹气道:“在这里,我至少能博个清静不是!”
元宵那日之后,整个凌府对她愈是不同。虽然碍于陆夫人当家主母的身份,众人不敢做的太过明显,但远黛屋里日复一日的热闹却还是免不了。远黛虽已刻意冷了脸,不愿理睬她们,却也奈何不得对方从周姨娘处下手。周姨娘本就是个好拿捏的性子,心中虽也惧着远黛三分,但被人一捧,便不免有些晕晕陶陶,分不清南北。
远黛却也拿她无法。不管如何,周姨娘总是她的生母,在凌府又素不得重视。若然连自己也都回了她的意思,那周姨娘日后的日子只有更是难过。
一念及此,远黛也只有暗自忍了。
正月十八后,远黛与百里肇的婚事终于浮出水面。而得了这一消息的凌府中人,看待远黛母女便更是不同。远黛不堪其扰,终于决定过来宁夫人小住几日,也好避避风头。
而这些,一直在远黛身边伏侍的文屏自是一清二楚。犹疑一刻后,文屏最终还是吞吞吐吐的问道:“可是……小姐一人住在宁夫人家中,倘或睿亲王忽然过来……”
淡淡扬眉,远黛道:“来就来了,这却有什么的?”
文屏见状,不禁无奈,话也不好再说下去了。事实上,若然早知凌远萱不能随远黛同来,文屏必会劝说远黛三思而后行。然而凌远萱却是直到今晨,才忽然由罗氏出面,向远黛说明缘由,从而未能成行的。
察觉出文屏的担忧之情,远黛不免朝她一笑:“你在担心什么?担心睿亲王忽然退亲?”
文屏默然,好半晌,她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正文 第二章 担忧
远黛笑笑,对文屏的担忧不予置词。文屏等了一刻,也不见远黛回应,心下不免着急,忍不住语带提醒的问道:“小姐真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医好睿亲王?”那日远黛与百里肇在照水林说话之时,文屏虽也有所回避,但因夜深人静的缘故,二人所说,她却还是听得了一鳞半爪。虽是模模糊糊,但却也稍稍知晓这桩婚事所以能成的关键所在。
微微摇头,远黛道:“十成十的把握我自是没有的!”见文屏眉目微动,面上更增担忧之色,她却又不觉一笑:“但文屏你可知道,此事其实并不如你想的那样!”
文屏在远黛身边多时,对她其实早已信服,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当即敛眉做倾听状。
远黛淡淡解释道:“文屏,你原就是个晓事的!在我身边又已将三年,我的境况,你不会不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由不得我做主。我能做的,不过是用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尽量规避我不想要的婚姻,再制造出一些事端,使得老太太她们不得不让我半步,使我不至落到太过窘迫的境地……”
文屏听得默默点头,心知远黛这话确是实情。
远黛徐徐续道:“知道这一点,你便该明白,在这种境况下,若他当真有心欺我,其实根本无需答应我的任何要求。而在老太太来说,只要我能进得睿亲王府就好!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去,她压根儿不会在意!”
不自觉的张了张嘴,可到了最后。文屏却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全不在意的漠然一笑,远黛看向文屏,眸光平和:“不过这些事儿都与你无关!你所需要做的,只是安心做你该做的事。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也不要说。等我在睿亲王府站住了脚,你就可以离开了。那时候,何去何从。只在你自己!”
文屏听得心下一震,失声叫道:“小姐……”没什么理由的,这一刻,她只觉得心慌。
朝她摆一摆手,远黛道:“你又想差了!我想说的是,你们几人的卖身契,日后我都会发还你们。是自立门户还是另作选择。也都由得你们自己!”
听得此话,文屏不由心中稍安,迟疑一刻后,她终究问道:“那沅真姐姐呢?”
“沅真吗?”听文屏提及沅真,远黛便不由一笑:“沅真与你们不同!你们可以离开。她却不能!对她而言,我永远是她的主子。这一点,不管到了何时,总不会变!于我而言,她不但是我的丫鬟,更是我的贴心人,她与我的亲厚程度,甚至远胜至亲姊妹!”
与文屏说过一回话后,远黛自己也觉有些疲惫。因歪在贵妃榻上,小憩了一刻。再睁眼时,却见外头天色已然擦黑。她这里才刚坐起身来,那边惠儿却已走了来,朝她行礼笑道:“小姐可算是醒了!宁夫人才遣了人来,请小姐过去花厅用饭呢!”她这里正说着。那边文屏却已捧了水走了来。简单盥洗后,远黛便起了身,带了文屏二人往花厅去。
宁宅的花厅,位于远黛所住小院的西南,一路过去,倒是没费太长时间。才到花厅跟前,便有宁夫人的贴身丫鬟迎了上来,向远黛笑道:“小姐可来了!王爷与夫人已等了一刻了!”
远黛听得微微扬眉,倒也没有显出太多的惊诧,只点了点头。那丫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引她一路进了花厅。一进花厅,远黛第一眼便瞧见百里肇静静坐在上首,正与坐在她身边的宁夫人说着什么。听得脚步声,宁夫人忙起了身,笑道:“远黛来了!快坐!”
紧走几步,远黛含笑行礼见过了二人,道过失礼之后,这才微嗔的向宁夫人道:“姑姑也是,王爷来了,怎么也不使人告我一声儿。”
宁夫人便笑道:“我原是要令人告诉你的!怎奈王爷不许,我也只得罢了!”
远黛笑笑,才要再说什么的当儿,上首的百里肇已微微抬手,淡淡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说这许多!来了就坐吧!”
远黛非是饶舌之人,之所以嗔责了宁夫人几句,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乍见百里肇的尴尬,如今百里既主动开口,她自也乐得从命。谢了坐后,便在宁夫人身边坐了。
宁夫人见她坐了,一面示意身边之人传饭,一面却笑道:“今儿王爷来的甚是突然,我也不曾料到。他来后,我本打算派人给你送个信儿,又怕你羞怯,便索性瞒着你了!”口中说着,却已忍不住仔细端详了远黛数眼。
不无苦笑的抬手轻抚一下自己的面容,远黛叹息道:“我原先倒不觉得羞怯,然听了姑姑这一番话,却忽然便想羞怯一回,只不知如今再作羞怯之态可还来得及否?”
忽然听了这话,却由不得宁夫人不失笑出声:“你这丫头,原来竟也如此促狭!”
静静坐在上首的百里肇此刻也适时的开口道:“对她,莫说是姑姑,便是我,也是一般的看不清、看不透!不过好在……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这话从他口中平平道来,却是无由的熟稔而亲密。在这脱口而出的熟稔中,远黛更听出了一丝探究之心。这让远黛知道,对她,百里肇是好奇的,而这份好奇目前仍是有所克制的。
对百里肇报以一笑,远黛便不再言语。雁过留痕,已过去的事,无论如何掩饰,也总有露出痕迹的一天。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刻意掩藏的打算。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愿意主动对人提起。也许,将来总有那么一天,她会告诉眼前的这个人。
毕竟——这个人是她挑中的夫婿。若然不出意外,也应该会是她相伴一生的男人。即使一开始,她并非那么心甘情愿,然而,最终下了决定的人,也依然是她。而既然她已做了决定,那就一定会走下去。结局如何,她不知道,也并不太在意。婚姻之于她,不过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远非全部。如果有一天,这一切难以为继,她也不乏勇气敢于将之弃如敝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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