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帝这不成了杀敌三千,自损一万了?为了李存戟那两千军马,至于急得眼睛都红了,连自己的老外公这最大的朝廷助力都打压?
小皇帝,这次你怀的是哪一门子的鬼胎?
皇帝的心思最不好猜,有所谓君心难测。但御史大人怎么能不猜,不然骂错人了,那就真是凉拌了……江蕴月唉声叹气,背手佝背,下朝走人。
还没走出宫门,小内侍一溜小跑叫住他,附耳说了两句,江蕴月忍不住翻白眼,头一回进了小皇帝的寝宫懋殿。
赵恪今日一根淡紫色绣金双龙戏珠抹额,一顶紫金冠,一身月白常服,潇洒也瑰丽。看见江蕴月佝偻着肩进来,忍不住讽刺:“伺候本公子,江小爷这样委屈?”
江蕴月一听是自称“公子”,心里有数,眼眸一转,苦着脸:“公子一袭白衣惊若天人,一会诗书画三绝,天下一人,小江穿着这绿罗衫,站在天人一般的公子身边,只觉得脸都是绿的,羞于见人!”
马屁啊,永远都不会穿,除非拍到马蹄。赵恪原本就好心情,眼下江蕴月七拐八弯的奉承,只轻轻笑出声来,接过得喜递来的折扇,骂道:“德行!一身衣裳也值得你人没人样!得喜,给江小爷换身衣裳。”
得喜答应了,江蕴月也懒得推辞,干干脆脆换好出来。小皇帝出巡,今天他注定要三陪啦。
两人坐了马车出到宫门略停,不一会一把声音扬起来:“我是阿繁呐,你怎么总不认得我,我就换了身衣裳!”
蕴月咧嘴,揣揣然,看了赵恪一眼,赶紧就起来,赵恪却一把折扇压着蕴月,随即敲了敲车门,不一会一身短打衣裳的阿繁跳上来,脚才落地,清清脆:“公子!”说罢挤到蕴月身边坐好:“爷爷说文府开宴,文姐姐、阿爽一定都在,不然青鹤哥哥一定也有好玩的,小……小贼便带我去,公子,好不好?”
赵恪淡着笑,打量阿繁。只见她一身短衣,肩膀宽而不甚合身,只是小蛮腰裹得好,这才没有邋遢,反而显出一点小女儿家的俏皮来。一把头发仍用一根桃木簪簪着,整张脸露了出来,明净的额,灵动的眼,嫣红的唇,真是颗极为可爱的明珠。
江蕴月横了阿繁一眼,公子?真不知道臭丫头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这从皇宫里出来的公子还能有谁?有理无理,先敲一把:“臭丫头!就知道玩,在园子里玩得上蹿下跳还不算,在公子跟前连礼都不行一个,瞧你今天,穿豆子的衣裳也不嫌汗酸!”
阿繁一嘟嘴,却先把自己闻了闻,才说:“阿姆都浆洗了,哪里还会有汗味儿。”
赵恪听两人斗嘴,总有些生活气息,倒是熨帖心情:“走吧,便去看看阿繁的新朋友。文姐姐可是文家的文采之、阿爽……赵爽?”
阿繁笑开:“公子果然知道。阿爽的脾气便同她的名字一般,会骑马,学了武艺,上次一下就把曲公子掀在地上。”
话说,江蕴月的小心肝又在哪里颤抖:臭丫头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料赵恪也只是眉尖轻蹙,便略过,只笑笑。
……
今日是枢密院正使文重光开宴,赵恪原本好这么些翰林风雅,便换了便装,召了江蕴月陪同。自己怕扫兴,早早的让得喜跟众人招呼,意思是想着同乐一番,众人不要行礼下跪。
不过,这怎么可能?才一下车虽然也没有很大排场,文重光和他儿子文采瀛恭恭敬敬候在门边迎接赵恪。
赵恪一笑,赶紧上前挽住两人:“文卿家不要拘礼,今日朕讨两杯水酒,润润诸位的雅气,你们还不要见怪的好。若因朕来了就拘束了,风雅可就看不到了!”
文重光久历官场,知道这位皇帝也不是好惹的主,到底还有些放不开,反倒文采瀛听了十分的恭敬放开了六七分,只笑着作揖:“如此,臣下僭越了,还请公子开怀,也是文府的光彩。”说着亲自陪着迎进门去。
文府以英国公的品制,自然规模是不小的,因此在自家花园内办宴也是绰绰有余。赵恪等一路进来,文采瀛便先引赵恪进了一处大堂:“公子,林澈林大人同几位诗客在此处作乐。”
才进得门,赵恪便见红烛高照,大堂里一片亮堂,当地一张大桌,上面果蔬菜肴,乃至于还有一方端砚、一方松花石砚,一叠宣纸,旁边数支霜毫,俱是染墨。林澈、王华、祝酋英、慕容凌、沈菁、任予行等十数人正围桌热闹赏歌舞。
堂中间竖着一块梅兰竹松的绢屏风,屏风后像是一群歌伎,或站或坐或卧,正手持各式乐器,此刻丝竹婉约而奏,又有一名舞姬娇柔舞蹈。堂上明亮,绢屏透光,舞姬动作似见非见间,平添了“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情致。连江蕴月这等不大好风雅的都觉得,文人雅客就是文人雅客,同样的听曲赏舞,这么一张绢屏就少了脂粉俗味,多了雅致意境。
赵恪也不打扰,只站着赏,也觉得高兴。
不一会曲毕,诸人这才发现赵恪来了,惊得连忙站起来,赵恪连忙拱手上前:“就是怕诸位拘束了,这才没有打扰着你等,若是行了礼,就不好了。坐吧,今日这诗做的什么规矩?看着就雅致!”
众人听了心宽,本来就兴致高涨,又多是文人脾性,便渐渐又活跃起来,慕容凌斟酌了便笑着说:“今日倒不是作诗,是作词,不限韵,只限《点绛唇》、《蝶恋花》、《临江仙》、《鹧鸪天》、《浣溪沙》五个曲牌,每人做三首,做好录在纸上,供歌伎自选,谁的词被选的最多为胜。”
赵恪才听了一半就频频点头微笑:“这倒是个新雅别致的玩法,好得很,眼下谁的词点的多?”说罢也不等人介绍,径自签在绢屏上的纸,只见王华的名字下添了三划,林澈、祝酋英、王华各一,其余则还未有。赵恪来了兴致,抬抬手,后面文采瀛会意,又让歌舞伎开始。
这回歌伎选了一首《点绛唇》,几人神情振奋,不一会歌起,众人笑开,却是沈菁做的。只见沈菁举杯略示意,扶着胸脯:“哎呀!到底选上了,好歹也别让小的垫底才好啊!”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赵恪听了一回曲,也同众人评论了一番便退了出来,仍是文采瀛、江蕴月、得喜陪着,阿繁同豆子则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才出了大堂,文采瀛引着赵恪和江蕴月转进了花园,一进花园,就见太湖石所造山石伫立,甚是巍峨。赵恪左右赏了一番,又赞:“采瀛,这石好得很。”
转过假山就看见李青鹤。李青鹤一见赵恪就想来行礼,文采瀛却赶先一步,笑着低声两句,李青鹤便就只是简单作揖。
赵恪微笑:“小侯爷独自在此做什么呢?”
李青鹤拱拱手,却是对文采瀛笑:“上回在南苑咱们就说要题壁,奈何未成,今日看见了采瀛家的这太湖石,又有些手痒,正打他的主意呢。”
话没说完文采瀛就笑这对赵恪说:“公子,采瀛好金石篆刻,与李小侯爷投缘呢!不是在公子跟前夸口炫富,雅事高兴,一堆的太湖石又有什么呢!小侯爷,采瀛那里有块好象牙,正要找了小侯爷参详着呢!”
李青鹤呵呵一笑,脸都放光。赵恪也高兴,便吩咐:“日后这好象牙刻好了也给朕看看,若刻得好,朕哪里也有些好犀角。说好了,刻得不好,朕可不舍得赏。”
正说着,又看见花园里也处处灯笼,亮堂堂的,不远处一群人正围着一张大案品头论足。
丢下李文两人,赵恪快步走过去,高声笑道:“李侯爷!当日宫宴拘束,今日本公子真正是能与侯爷切磋切磋了!”
惊得李玉华连连拱手:“公子、公子,这怎么使得!”
赵恪携着李玉华:“怎么不使得,李老在南苑的锦鲤戏莲图真是三味真火,一味不缺!”
李玉华释然一笑:“我听闻公子极善画,诗书更是我等望尘莫及,今日公子如此宽待,老臣也不敢讲君臣之礼坏了兴致,如此老臣倒得寸进尺,便请公子给我等见识一番如何?”,众人也都是纷纷附和。
赵恪见李玉华态度雍容,也高兴,不着一词,大方执笔,李玉华、梁时造等更亲自秉烛。
两刻钟时间,一丛山石嶙峋而立。李玉华小心翼翼,秉着蜡烛细细看去,只见山石勾折,分明是斧劈皴的技法,故此尤其显得山石高耸而阳刚,气势非凡。再去看那题跋,折铁削金……
李玉华大惊,直起身子,转身去看赵恪,又见赵恪烛火下的脸庞宛似烟霞外的飞仙,李玉华微张了嘴,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围的人轰然叫好,赵恪却轻轻看着李玉华:“侯爷,此画、此字如何?”
李玉华兀得颓然,频频点头:“斧劈皴山石,铁画银钩字,天下一人,陛下耳。”
赵恪却只看着李玉华:“林澈林卿家家里藏着一幅皇叔的鹰隼图,上面的题字,听闻是先帝时候的才子崔瑾义所落,正是侯爷所说铁画银钩,朕以为好,曾用心揣摩,今日写了只不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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