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间吹灯安寝,一夜无话。
第二日,蕴月罕有不用回御史台,倒睡了个太阳晒屁股。
等阿姆在他耳边轰他起来的时候,他还睡得意犹未尽,只差没淌口水。
“你这个懒小子!昨天喝了粥也不收拾一下!一盏莲心茶倒撒了一半!下回你嘴巴再长疮,可别叫疼!”绿衣阿姆给他备好了衣裳,安置了洗漱,就一面收拾圆桌一面唠叨他江蕴月。
江蕴月昨夜睡得晚,但到底年轻,补了一觉,只觉得比往日要上朝还痛快,便悠悠然,任由阿姆唠叨。
绿衣阿姆唠叨够了,发现臭小子已经换了一身淡蓝色细绸的松鹤纹夏袍,清清爽爽的,也觉得顺眼一些,不觉间声音浅了浅:“小爷,这身衣裳倒不错,该挂个东西才好!”,说罢在一旁盒子里面翻着荷包什么的。
蕴月眼睛转了转,他可不敢恭维阿姆的品味,连忙说道:“阿姆,便带那只秋兰佩吧。”
阿姆白了蕴月一眼,嘟囔了一句:“就多讲究!带个荷包,里边放点吃的,万一饿了也方便!”
蕴月撇着嘴,却不敢直接接话,只笑道:“今日不用回台里,难得在家,便陪着师傅坐坐,想必也不会饿。”,正说着阿姆就已经把秋兰白玉佩挂在蕴月的腰带上。
衣衫淡蓝,秋兰佩洁白无暇,中间却是碧绿的宫绦,蕴月随手把折扇拿在手里,落在人群里,屈子那句“纫秋兰以为佩”,也当得起。阿姆左看右看,忍不住捏了捏蕴月的手臂,又有些发狠道:“小子!你哪里来的福气,王爷待你比亲儿子还亲!瞧你今日这身!”
蕴月耸耸肩,不大理会阿姆,就要往外走。
阿姆在后面喊:“王爷没催你,早有客人的,你快些去!”
蕴月回头看了一眼,脚步却没有停下,一路走到前堂却发现空无一人。蕴月站着想了一会,折扇一敲,直往他老爹的书房里来。
他老爹的书房蕴月园里最高,老爹当年大手笔,书房实则是依山而建,旁边生生开出一平台,里面花木扶疏,棋台、石桌、凉亭,无所不全。蕴月懂事后揣摩着,老爹当年简直把自己当神仙,叫什么?仙人台上仙人游?
蕴月才跨进院子拱门,不出所料,李存戟立在柏树下,微微凝神,不知道想什么。
蕴月正要过去打个招呼,转眼看去,凉亭之内端坐着老爹,还有一名须发皆白的长者。另外他的师父与一名绯色衣着的男子正在棋台边对弈。
蕴月心知肚明,丢下李存戟,直往他老爹这边来见礼。
恭恭敬敬作揖:“蕴月给王爷见礼、请安。”
随后转个方向:“江蕴月见过鼎方侯、李侯爷!”,说着要下去给李青鹤行礼。李玉华却抬了手:“小江相公不必给青鹤行礼了,他与你师父,对弈正酣。”
轻松惬意的气息扑面而来,蕴月这才抬起头来,端详着传说中的“双李”之一、李玉华。只见这位李老头发略疏落,胡子也白了,一脸的褶子,但精神极足,淡笑间,和悦慈祥,蕴月没由来生了亲近感。
李玉华伸出手给蕴月:“来!孩子,不要拘礼,同我坐坐。”
态度自然,语意亲切,让蕴月有些微奇怪,看了看他老爹,发现他老爹脸上罕有的笑得温淡:“李老让你坐,你便坐吧。爹爹正同李老说,要给他接风洗尘。”说罢转向李玉华:“李老既是怡的姻亲,也是怡书画之师。”
老爹发话,蕴月不敢怠慢,伸手扶着李玉华的手,就势坐下来作陪,又听见李玉华微微笑,淡然间仿佛略带苦涩:“难为王爷惦记。”说罢却是细细看着蕴月。
赵怡略摇头:“本该如此,蕴月,你今日……不,还是本王亲自拟个折子,给李老办场宴会。李老来了,京城画坛盛事啊!李老这些年还作画?”
李玉华目光不移,只略点头,沉吟一番后说:“老夫后面这十多年倒是重拾画笔,竟有破茧而出之感。早先因亡妻故去,心灰意懒,总不作。老来寂寥,万事看空,反倒有些心情,偶尔也执笔。”
蕴月知道他爹爹和李玉华道些离情,只默默坐着,并不插话。
赵怡倒也不理蕴月:“看着李老身子骨还强健,也算安慰,不知岳丈大人如何?”
“林老……”李玉华听闻赵怡问,也不惊讶,还是泰然:“瘴疠之地,他也辛苦了,早两年青鹤托人去看过,精神不错,只是身子也大不如前,到底年纪也大了。”
赵怡沉吟,半响看了蕴月一眼:“你起来的晚,用过些吃食没有?”
蕴月被赵怡忽然一问,有些错愕,只睁大眼睛:“啊!”
这样子倒把赵怡弄得有些好笑:“得了,李老虽然有二十年未见,但也不是拘泥礼数的人,你便去先吃些东西,一会再回来!”
蕴月早就饥肠辘辘,赶紧起身告罪,闪人。
李玉华追着蕴月的背影,却不曾说话,良久才叹道:“二十余年不愿入京,不愿想起往事伤心……”
赵怡闻言黯然,一脸的惆怅,让人不能漠视。李玉华看着见,又摇头:“王爷……哎!何苦来哉?”
赵怡并不搭腔,偏头看着不远处的棋局,良久才说:“李老此行进京,倒也是祖孙三代团聚,只怕也要多住些日子?”
李玉华转头看去李存戟,见他立在树下,颇有些落花人独立的意思,便喟叹道:“陛下恩典,京都物华天宝,小辈们见识一番也好,经历些风雨,才能成才。”
赵怡闻言却笑开:“李老此话就偏了,存戟这孩子,我看好得很,做事极为老道,连本王这样的年纪,也未必……”
“呵呵”,李玉华半是自豪,半是宠溺:“存戟……在这孙子辈里头算是出挑的,只是……”李玉华又扫了下棋的李青鹤一眼,悠然说道:“哎,难为这么些孩子了,才那么一点大。”
赵怡并没有搭腔,不一会棋台旁的萧子轩哈哈大笑,站起来:“痛快!好些日子,没这么淋漓尽致的下棋了!”
李青鹤也同时站起来,脸上不掩饰,语气里有不甘:“哎!还是棋差一招!”说罢拱拱手,做了请字,两人一起在凉亭里面坐着。
李青鹤肤色极白,真是个文弱书生模样,脸上笑容可掬,见之可亲,他只开朗笑道:“王爷,我有个拜把子的兄弟,这回上京要与他好好叙旧,到时候王爷可别怪青鹤占着他呢!”
赵怡笑笑:“怎会!”
萧子轩接话:“这园子里,豆子来去自如的,王爷可管不着他。要说投契,还是江小爷与豆子投契些!”
李玉华喉咙里逸出笑来,悠然道:“豆子这脾气,倒为难王爷了。”
赵怡正要说话,却听闻老远的一阵笑声……
☆、存戟深意
赵怡正要说话,却听闻老远的一阵笑声,众人转头看去,正是豆子大跨步的走来:“小侯爷!哈!一进门听见有客人,我就猜是你!”
李青鹤闻言一喜,连忙站起来迎上去,却一拳头打在豆子胸膛:“好兄弟!多少年没见,竟长了大块头!”
豆子却皱着眉,浑身上下的打量青鹤,末了撇撇嘴:“瞧你白的,像个娘们!还穿件红衣裳!咳!”
李青鹤笑个不止,又是一拳挥过去:“我白就不是你兄弟了?少废话,晚上定了席面,咱们好好喝酒去!”说罢搭了豆子的肩膀,带上去见李玉华。
李玉华早就挥手:“去去去!你们俩自己闹去,别在我跟前闹得我头疼!只是豆子啊,你爹娘都好,你娘让你别挂心,好好给王爷做事。但你年纪不小了,就是你爹在你这年纪也娶媳妇了,你爹娘拜托了我,让我给你操心,你……”
豆子越听越皱眉,最后有些不耐烦,但也不敢在李玉华跟前造次,只说:“豆子还没遇着中意的,遇着了,也不劳侯爷操心,一个娘们我还能讨不到!”
一番话说得几人大笑,李青鹤一勾手:“走吧!兄弟,要是哪个娘们被你看上了,还不倒霉!”
正说着又是蕴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阿繁,阿繁手上托着托盘,置了茶盅。
豆子一见,连忙拉着:“兄弟,这是江小爷,眼下我跟着他呢,长的可有些像姐姐,脾气不错,就是有点扭捏女气。”
一番话说得众人又是大笑,蕴月红着脸“胡说、胡说!”。李青鹤却细细打量了蕴月一番,最后微笑着点头:“江小爷!今夜我同豆子置了席面喝酒,你也来吧,我把小存戟拉上。”
蕴月红着脸,听见李青鹤叫李存戟“小存戟”,禁不住也笑,后面李玉华却说:“青鹤,你便玩你的,拉着江小爷做什么,他能同你和豆子一道?来来,江小爷,你来坐,别理他们,他们自小皮惯了,你来让老夫再看看你。”
江蕴月应声坐到李玉华身边,豆子和青鹤自己找节目去了,阿繁满脸的高兴,一一给众人奉茶,唯独不搭理蕴月,蕴月也不为意,阿繁最后端了一盏去给李存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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