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繁嘟了嘴,挪到豆子身边。豆子也敲了敲阿繁的头:“鬼丫头!”,心里有些许疑惑却也不计较,三个人围着捧盒开吃。
嬉闹间,夕阳无限好。
……
城内,英华巷,文府。
古光与文重光于花园凉亭内相对而坐,古光的幕僚沈菁、文采瀛待立亭外。
文重光手执折扇,轻轻摇晃,端正的相貌颇有些雍容:“老袁越发贪心了!只是北方防务,古老,您看……”
古光虽是老态龙钟,然而张开眼睛来,却是透视万方的明哲:“重光啊!西北迟早是个祸害,对咱们如此,对他们自己也如此,眼前李氏尚未进京,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贪多嚼不烂,是句粗话,但那道理却是最真的。老夫料定吴启元在京,吴应良断不可能造反。将西北瓦解,吴应良要撤换,就不费吹灰之力。况,袁天良越发骄横,日久为祸,奈何他手握重兵……”话未停,眼光留在文采瀛身上。
文重光嘴角微挂,心中有数:“古老稳重,家父历来称道!曲启礼也为难,兵部里乌烟瘴气,他成了扯线木偶,里外不是人,可惜了曲老!”
古光又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文重光也不急着说话,只放下折扇,饮了一口茶。
“老夫本不欲江蕴月同李氏接触,他的身世多年不曾查明,加之江南也毫无破绽,这也是为稳妥故。”古光手扶着石桌,一只汝窑莲花茶盏在他苍老的手中越发觉得温润如玉:“采瀛这孩子倒是好得很,这两年我看他办事,很有文老的风采。当初若不是他小,何至于今日曲老尾大不掉,进退维谷。”
文重光掂量着,笑笑:“古老过奖了,这些年采瀛倒也有些阅历,只是枢密院与兵部一向汉河楚界,有心让他进兵部历练,却担忧有违圣上家法。江御史……古老,正因多年不曾遇得破绽才越发可疑,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找不到破绽,不如让他们自己显露?”
“当初让启礼入兵部也是这个缘故,奈何启礼究竟不成气候,被黄澄、袁天良使唤的大气不敢出一声,哎!岂非天意!”古光沉吟了一番:“罢了。曲启礼只怕在兵部再无作为,李氏又来势汹汹,为京畿周全,袁天良也只能暂时笼络着,但吴应良不能再动。”
文重光答应了,正想着李存戟来了要如何应对,却看见不远处走来两道纤弱身影。
文采之在府中花园内款款漫步,身边一个黄衣丫鬟。
天上一弯月牙,微微带些黄色。园中一株梧桐,枝叶错落,看在采之眼里却有别样哀伤。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采之细细的银牙,轻轻吟起,不经意想起初夏明媚的沙洲上几处飘渺的白衣,不正正是独往来的孤鸿?怔忪间,想起下阕:“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伤感间心湖微微漾起白浪,轻轻涌上心岸:若是孤鸿,若是幽人,那,哪处是寒枝?何处不寂寞?
隐约的盼望,让采之有些难禁,回身从丫头手里拿了纨扇,双手一举,莲足轻点,嫦娥奔月式在月下朦胧。
采之稳了稳身子,低头看去,只见迷蒙月光下,身影纤细,脚踝、皓腕无不精致。心喜,旋身转开,襦裙绽放,身躯起伏,口中偏还反复吟唱:“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飘渺孤鸿影……”
采之舞月光,月色乃觉微光致远。
舞罢,采之娇喘微微,却听闻旁边阵阵掌声。转身看去,乃见父亲、哥哥陪着古光站在一旁,正给她喝彩。采之不急不躁,纨扇轻轻脸前一挡,徐徐走去,到了父亲跟前。
采之款款向前,执扇微笑行礼:“采之见过古爷爷!”,而后才是向他父亲哥哥行礼。
古光首先微笑点头,手虚抬,却向文重光赞道:“世侄女德容俱佳,月下独舞月光,本应天上所有。”
采之听闻称赞她却也只是微笑又回一礼,倒也让古光越加欣慰:“重光啊!你的这双儿女不可糟蹋了!”
文重光略挽着采之,谦虚道:“古老过奖了、过奖了!”
古光又看了看文采之,又点点头,才说:“天色晚了,老夫这也该走了,两位世侄得了闲,也往古爷爷家耍耍去。”说罢拱手告辞。
文重光赶紧回礼,那边沈菁自然也就略扶着古光走了。
文氏三父子送走了古光,采之便问:“爹爹,采之打扰你与古爷爷了?”
文重光微笑着摇头:“不过述话家常,有甚妨碍。”
文采瀛因问:“爹爹,看古爷爷的意思,是想让孩儿入兵部?”
“呵!”文重光折扇又摇起来:“古老、曲老原先让曲启礼进兵部,是为蚕食袁天良,奈何曲启礼懦弱,被黄澄、袁天良打压的头都抬不起来,倒让袁天良反咬曲谅一口,古老无法才断臂求生。哼!自乱阵脚的只怕还是古老自己吧。兵部这份差事不好办,采瀛,枢密院才是文家的传统势力范围,以你的才能,自然不应局限在兵部。古老年纪大了,行事越发谨小慎微,担心京畿而不许动北方,连江蕴月那种小角色都要思量!”
文采瀛闻言点头,笑道:“自然是爹爹更有谋算。若是更换了吴应良,李存戟在关内,也不过是关门打狗罢了。江蕴月前日曾与李存戟见面,可惜,没抓现行的,不然边将与御史……孩儿不信李存戟难道是三头六臂,他敢来,孩儿自然好好招呼他!”
文采之闻言有些皱眉,却不曾说话,默默倚在她父亲身边。文重光接话道:“没抓现行就不好说话,你妹妹虽然看见了,但也要忌惮他们诋毁你妹妹。罢了,等他进了京,咱们再坐收渔人之利。”
三父女正说着,花园里忽而走来一个黑衣人,文采瀛走前两步,黑衣人便在他耳边嘀咕两句。文采瀛忽的脸色大变,强自镇定,只挥退黑衣人,额头却皱成了“川”字,对他父亲说:“爹爹……大事不妙……”
☆、万马齐喑
文采瀛忽的脸色大变,强自镇定,只挥退黑衣人,额头却皱成了“川”字,对他父亲说:“爹爹……大事不妙……”,说罢附在文重光耳旁两句低语。
文重光拧眉,下一刻:“两千匹良驹?哼哼!来得好!来人,备轿!”
“爹爹……”文采瀛、文采之同时唤道。
文重光面上微微露出喜意,脚步不停,却回头对一双儿女说:“爹爹有要事要回枢密院,采瀛,你跟来!”
文采之跟了两步,便只能遥望父兄远离。心里隐隐的不安,抬头看去,月色越加昏黄……
……
五月头里皇帝刚下诏让李存戟进京,没出两日,赵爽正式上了一份李存戟的书表,期间言明为皇帝献俘千余人、良驹两千余、珍贵皮毛、珠宝一批,胡舞歌伎二十人。
这书表得喜一念,大朝里文武百官再也经不住什么狗屁礼仪,议论纷纷、纷纷议论。
江蕴月揣摩着诸人表情,古光真是沉稳,这么一件事情愣是动也不动;袁天良毫无意外当即就跳起来了,说李存戟要造反。
文重光似有一霎的错愕,随即立即出列说:“启奏陛下,所谓良驹,实则战马,又说朝中禁军久不习马战,李存戟此举实在居心叵测。臣请加紧京畿防务。”具体的防务安排条条陈列,话里话外,李存戟这次不是入京面圣,而是起兵谋反。
文重光话音未落,黄澄就出列了,说岂能因为自己不习马战就怪罪他人献马!一句话塞得文重光脸色大变。
但文重光这问题确实敏感,不等皇帝发话,诸人早已经议论纷纷。蕴月下意识的看了看对面的祝酋英,发现他面沉如霜,下面孙继云更是一道一道的抬头纹。
蕴月哀叹!其实这件事情他早一天晚上就知道了。皇帝想必心里忐忑,竟然罕有的亲自来到蕴月园。他老爹听闻了,愈加沉默,最后只请赵恪放心。
李存戟啊李存戟!你是天煞孤星?两千战马,是李存戟千挑万选、千里迢迢运来的,想必也是训练有素的,若配备精良战士,对照袁天良、黄澄手下哪些内讧不止的禁军,实在是巨大的威胁。皇帝的京畿是否安全,值得考量。就是皇帝放胆信任李存戟,这批军备也极容易成为把柄,稍有差池,京畿大乱。诸如文重光就是一口咬定李存戟造反,皇帝也找不出实在的理由说不是。
人人都不是蠢材,尽管有黄澄的极力辩解,但朝中诸人均无人敢直撄文重光的话锋,就连鲜少表态的林澈都面色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极少说话的吏部右侍郎任予行建议军马不进京,在京城东面岐山余脉圈地蓄养。
话未说停,得喜公公打断了任予行:“启禀陛下,景怡郡王殿外求见,请求陛下允其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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