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若你能同祝酋英商量着,那日后波诡云谲,你们两携手,也容易些,可惜了。爹爹不能护着你一辈子,这回扶着你走,也只到这里,往后的路,还是那句,你自己掂量着。这里是一份朝中诸人的履历,明后两日休沐,你到东郊的般若寺静心,面壁去吧!”赵怡难得的语重心长,不觉间带了寂然。听的蕴月心里升起一股怅罔。
勉强提起一点精气神,江蕴月不怕死的又皮:“老爹!儿子猜对了还要面壁?……”。
赵怡恨铁不成钢,一脚踹在江蕴月的屁股上:“臭小子!不知道的人评你一句‘崖壁千仞,无欲则刚’,你爹我,死人堆里爬过来的,就知道你想辞官同豆子鬼混。你趁早死心,再有下次,乱葬岗里,我当没养你这儿子!滚!”
江蕴月小媳妇状摸着自己的屁股,乖乖闪人,这回他也已经是正正经经爬上虎背,再也下不来喽!捧着一大叠的文书,咱们的绿衣小吏江蕴月正式开启了他的官宦生涯。
看着蕴月离开,赵怡蓦然觉得自己老得老气横秋,略叹一口气,又从书案抽出一画轴。
旁边萧子轩一笑,忙秉了烛台,凑了上去。
画轴展开,只见画中线条纤细若丝,却力透纸背;萱草芳逸娟然,玉瓶端凝庄重,正是皇帝赵恪的《瓶纳萱草图》。
“润而不腻,谑而不佞,谋而不私,器也!”萧子轩一遍又一遍轻声念着,末了抬头,笑的安慰:“王爷,咱们蕴月当得起这句话。”
这辈子,谋国不成反见谤,哺育辛苦终成器。
到底还算安慰……
☆、阿繁明道
京城东郊,十里驿。
春雨邑轻尘,驿边柳色青。
亭阶凝碧痕,空遗丝履新。
十里驿亭边一顶小轿,几个灰衣仆从待立在侧。
邓焕端坐在亭内石凳上,垂手静默。
不多时,微润的官道上渐渐传来阵阵马蹄声。
邓焕抬起头来,双手撑着石桌,缓缓站了起来。
过一会,两道人影,一白一青,兔起鹄落,闯入眼帘。骏马仍在奔驰,只是稍稍缓了来势,白衣人却已经一翻身,落在地上,紧接着手中缰绳一抛,丢给了身后的青衣人,自己只疾步上前,远远的便唤开来:“老师!”
邓焕向前一步,正要行礼,白衣人却上前紧紧挽着:“老师!”
邓焕微微笑,语气却是严厉:“陛下身系天下,怎可如此行动不端!”
赵恪一笑:“老师教训的是!六郎记得了!”
邓焕听见赵恪自称乳名,十分严肃,软了七分,剩下三分变成唠叨:“陛下乳名,如何能对臣下宣讲。”
“小时候老师也这样唤六郎……”赵恪一面说一面把邓焕扶到桌边,却又皱了眉:“老师,你的身体……”
邓焕摆摆手,只细细端详着赵恪。高堂明镜悲白发,原来这年轻鲜活的生命便是那镜子,感慨间语重心长一一吩咐:“老臣老了,走前能见六郎一面,就满足了。方才坐在这驿亭中,仿佛把这几十年的光阴又看了一遍,哎!真是老了!”
“老师!”赵恪皱皱眉:“六郎交代了州府,您尽享儿孙满堂的福气……”
邓焕点点头,坐了下来,别过头去,官道边一溜的柳树,也不知道是谁裁的,这样碧绿整齐,早已经不是寒鸦不住啼的深秋苦寒了!回过头来,又是人间新颜换白头。
“臣僭越了……”邓焕不觉间握着赵恪的手,有片刻的恍惚:“六郎小时候,老臣也曾这样牵着你的手,那会儿六郎的手才那么一点大小,软软的……曲妃娘娘也总是六儿、六儿的唤……
“老臣与获罪流放的林泓林大人奉召教导废帝与六郎,两人都聪慧绝伦,只是废帝心高气傲,六郎灵透明睿……一眨眼,臣这就要走了,老臣这心里……”
“老师,”赵恪低着声音,想起惨烈的凤元党争,那时他也才记事。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三哥哥的外祖一族被残杀殆尽,而他的三哥哥,才九岁就被太皇太后废弃。他这个先帝的遗腹子,因此意外得以登极。从那时开始的残酷岁月里,邓焕的严苛与用尽心力的保护,成了他人生里奇异记忆,宛如虎毒不食子般充满血色妖娆却又萱草般馨香温暖:“老师大约不曾料想六郎最后竟成了……”
邓焕略点头:“朝堂风云变幻莫测……半是人事,半由天命……”说着警醒,肃了脸:“陛下已是授冠之君,然朝堂之上……陛下任重道远,切不可掉以轻心,这可是身家性命,国家社稷!”
赵恪恭敬回答:“六郎总记得老师的教诲!”
“陛下,老臣……先帝突然薨逝,后事多有仓促不及……然先帝怀着的志向,老臣却是能知道。先时先帝锐意革新,景怡王也收复西夏,奈何这场突变。陛下,个中曲折,老臣只觉惊心动魄……”
“老师……”咋闻先帝旧事,赵恪只觉得浑身如针刺一般,急欲了解,却又怕人窥视,犹豫间还是问:“当年……”
邓焕颓然摇头:“老臣……当初风声鹤唳,老臣只是御史台中卑微的监察御史……心中疑惑却不得而知。只是此番大变,也着实动了朝廷根本,这才引致凤元三年到五年的党争。”说着又抬头,满脸忧切:“六郎!切记保重,万不可将万金之躯置于危墙之下,此社稷之根本!”
赵恪失望,却紧接着一肃,眼中暗涌着杀机,拳头握起来,直至指节发白。
邓焕看着赵恪露出情绪,却又觉得释然:“老臣啰嗦了……六郎的秉性……六郎与废帝,老臣私心却更爱六郎忍于一时之气,精于观人面色,察于时势差异。虽忧虑叹息废帝落此下场,但为江山社稷计,更喜六郎手握乾坤……曲妃娘娘明达如此,她去时,对六郎也是极放心的。陛下,老臣于乡野浮萍之间静候陛下扭转乾坤迎盛世的佳音……只是”
整了整神色,邓焕挺直了腰杆:“有几句话,老臣不吐不快。”
“老师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恪洗耳恭听。
“御史台,纠风督宪,百官震慑之地,却耽于党争,正途偏废。朝野形势越加逼人,且柴郁林、袁天良心存门户之见,对老臣争取六郎亲政心怀不满,势必时时生事。老臣老矣,有心辅助陛下,却树敌太多。无奈之余,出此两败俱伤之下策……
“御史台中,孙继云耿直,却失于审时度势,臣令他为立门将军,可当万夫之勇;张挺忠厚,却不足以成大事,臣令他收拾细务,可宽解诸人不和;慕容凌,诚臣,才具堪用;方大同,私心不足以废公,陛下宜临机决断;余祝酋英,出身寒门,忠心可表,才情亦佳,但陛下尤应警惕其为自身计依附权贵;江蕴月……此人亦庄亦谐,不具功名利禄心,行事别出机杼,陛下时时警醒,可堪大用。
“陛下之所以能绕过前面两位王子,实乃曲妃娘娘呕心沥血之所为。然,帝王无家事,外戚不应摄政,权相岂能专横!前途多艰,臣清扫御史台,陛下当善用之。
“国中禁厢两军日成冗重毒瘤,佃农为避徭役四处流散,国弱民疲,外伺虎狼,内忧外患之际,陛下当励精图治,肃清吏治,休养万民。臣老了,有心无力,退出此地,更留大器能臣,辅佐陛下翻云覆雨。只盼着有生之年,能看见陛下完成先帝未竟之事业……”
……
“天边半晨曦
“春困早早起
“罗里去耍戏
“漫游单凭你
“晴空鹤排一
“眼媚心儿喜”
……
说话间,出谷黄莺般的桐城小调一低一高的远远传过来。调子俏皮活泼,正是豆蔻般的翠绿丹红。
听唱新翻杨柳枝,莫过于此。
邓焕、赵恪两人话到一半不禁停下,侧了耳朵,细听那亦有亦无的珠玉落盘、疏鹤排空。不一会同时笑开,邓焕叹道:“词儿媚,全是小女儿家的淘气,偏偏一副好嗓子。”
赵恪也赞同的点点头,正要再听下去,小调偏停了下来,如翠鸟只在芦苇轻轻一落旋即盘开去,徒惹一身颤抖摇晃、苇花簌簌而落。惆怅间,又听见“滴滴答答”的调子传来,似笛非笛,却孕育了饱满生气。
赵恪忍不住笑出来,心里不禁道:真正是个淘气的!
调子未落,只见官道上摇摇晃晃一道青色的身影,却是骑在毛驴之上。
毛驴渐行渐近,青色身影如旭日般渐渐明亮。来人眉毛眼睛全弯着,腮帮子鼓着,葱白般的手捏着两片碧绿的叶子,凑在丹霞般的唇上,滴答吹着。
一种峨眉,恰似新月,两颊嫣然桃花如红云。态生娇憨,无尽惬意生动。来人行到驿亭,翻身跳下来,便上来招呼,却被得喜拦住。
相似小说推荐
-
宫·惑 (索嘉楠) 17KVIP2013-12-03完结以吻封缄、以身为筹,当我的唇烙印在这个男人身上,当我与他温热滚烫的身体一寸寸毫无保留...
-
清弦引 完结+番外 (紫玉轻霜) 13.12.01完结 自从糊里糊涂被拐骗后,银笙此生最大的任务就是逃离某人的手掌心。但是作为一只万年受气包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