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在此等你回来。”奚秋弦说着,便坐在枫树下。银笙系好了马儿,转身便继续往上攀爬,她身形敏捷,很快就背着剑消失于林间,只剩一抹黛绿衣裙的痕迹,恍若和这苍莽山野浑然一体。
银笙走后,他独坐于此,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无聊。一个人又去不了哪里,支颐遥望远处,见山岩林立,峭壁万丈,不觉想到银笙这十来年一直与师傅幽居在此,必是过得很清苦。而他自己在巫山虽也时有伤病,可周围大群人伺候,相比之下,自己的生活倒是显得优越许多了……
过不多时,天色变得阴沉,云雾越来越浓,忽而树叶轻摇,抬头间便见银笙自林间点掠而来。
“阿笙,你师傅可在?”奚秋弦遥遥问道。
银笙摇摇头,飘落在他近前,道:“屋里没人,想必是她又去了冰洞闭关疗伤。”
“她的伤是怎么来的?”奚秋弦随口问了一句。
银笙秀眉蹙起,低声道:“我不知道,但师傅旧伤发作时很是可怕……”
“怎么可怕?”奚秋弦讶异道。
她脸色凝重,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过了片刻才道:“那时候我还小,一次跟随师傅去山顶打猎,她却忽然倒在了地上,而且浑身颤抖,手指都扭曲了。我想过去扶她,她却拼命赶我下山。我不敢把她抛下,就偷偷躲在山道边,看到她跌跌撞撞去了冰洞,才知道每次她旧伤复发便要进去才可保住性命。”
奚秋弦正在暗自思忖,她抬头看看天上乌云,又道:“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我带你先去草屋,免得在这里没处躲雨。”
他点头应允,银笙领着他由一条崎岖小路蜿蜒而上。沿途荒草茂密,藤萝低垂,时不时有蛇虫从脚下飞快爬过,四周弥漫着浓浓青涩气味。
因要拉着奚秋弦的关系,银笙放慢了脚步。两人在这乱石路上辛苦跋涉,过了许久,前方山崖间出现一间低矮的草屋,屋前不过数丈便是悬崖,草屋临深渊而筑,背倚峭壁,看上去格外渺小,似乎一有风过便会坠下悬崖。
奚秋弦不觉蹙眉,“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对啊,一直住在这里。”银笙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只是再三确定周围无人后,才带着他到了屋前。屋檐下悬着一些干枯的草药,斑驳的木门紧闭,一切寂静无声。
“你先在这坐一会儿好吗?”银笙没有带他进屋,而是从屋边柴草堆后搬出一张小木凳,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屋檐下。小凳子歪歪扭扭,看起来已经有许多年头,她见奚秋弦望着凳子发怔,以为他是嫌弃破旧肮脏,忙擦了擦,道:“干净的。”
随后,她便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自从来到屋前起,她就好似变了一个人。脸上没有笑容,眼神畏缩,也不敢抬头。
奚秋弦心里不是滋味。“阿笙,你是在害怕吗?”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道。
银笙垂着眼帘没有回答,只是指指小木凳,小声道:“坐吗?秋弦,你走得累了。”
凳子很矮,其实坐着会更不舒服,在家里的时候奚秋弦也从不会坐这样的凳子,但他没有多想什么,一撩白衫便坐了下去。
“谢谢你,阿笙。”奚秋弦神情浅淡,银笙这才好似放松了一些,慢慢地蹲在了他身边,望着地上碧绿的草芽,兀自发怔。
******
云层越来越厚,天空阴郁低沉,不多时,便真的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水滴从檐下茅草间滴滴答答滚落于地,溅湿了两人的衣衫。银笙局促地往后退,却没有避雨的地方,但直至此时,她还是没有打开门让奚秋弦进去。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扫视一眼,道:“里面不能待吗?”
“我怕师傅会生气……”银笙为难地看看他。奚秋弦抬头道:“阿笙,她对你做了什么,你会这样怕她?”
银笙愣了愣,似乎不知如何说起,此时风急雨骤,奚秋弦的衣衫已经湿了大半,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打开木门,低声道:“你先进去躲一阵雨。”
“阿笙……”他扶着墙缓缓站起,在她背后唤,银笙却只是低着头走了进去。她的背影有几分寂寥。
他迟疑着,跟在她后边进了草屋。屋内仅有一扇小窗,光线极为昏暗,门框上甚至还结着丝丝缕缕的蛛网,想来她的师傅已离开多日。
临窗置有一张木床,被褥甚旧,有些地方还打着补丁。奚秋弦问道:“这是你的床吗?”
“不是,这是师傅的。”她随意地回头往墙角看了看,道,“我睡在那里。”
他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但见靠着墙角的地方铺着一层木板,底下是几块方砖将之与潮湿的地面隔开,板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他还没说完,银笙便已经搬过屋内仅有的一张椅子,道,“你不要去坐师傅的床,她会不高兴。”
奚秋弦见她生活的环境如此恶劣,内心不觉郁郁,但她却仍旧神色淡淡,只说了这一句,便又开门走了出去。他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墙角那狭窄的木板,心情一落千丈。
******
屋外雨势渐大,他正想叫银笙也进来,忽听远处雨点噼噼啪啪错杂纷乱,像是有人踏着满地积水正往这边走来。他一怔,起身走至窗前,因那窗户早已破旧不堪,可透过缝隙望见外面。
此时银笙正独自站在檐下,从通往山顶的草径间走下一人。那人身披一袭墨黑连帽斗篷,整个身子包括脸部都遮蔽于其中,风雨中黑色斗篷不断滴着水,那人却好似没有任何感觉,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银笙远远望到了那人,便冒着雨跑出去,在其身前跪拜道:“师傅。”
那人脚步未停,只管往前走,银笙也似乎早已习惯,自己起身紧随其后。黑衣人到了屋前,忽而停下脚步,低声道:“血舍利可拿到了?”
“拿到了一颗。”银笙忙从怀里取出装有血舍利的小盒,双手捧着献给了黑衣人。那人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接过盒子,打开后看了多时,哑声道:“为何只拿到一颗?还有的去了哪里?”
“大理僧人要送到鹿门寺去,这一枚,也是向大师求来的……”银笙吞吞吐吐道。
“求来?”黑衣人冷笑,侧过身子,盯着她道,“你是打不过他们还是不敢出手?为何不将所有的都抢回来?”
银笙怔了怔,道:“师傅,我去的时候血舍利已经被别人抢走,后来是有人帮忙,我才得到了一颗,其他的几颗我不能再强要了……”
“谁帮的你?”黑衣人直视着她。
银笙紧张地站在雨里,湿透的长发沾在脸颊上,她下意识往门那边看了看,又急忙收回眼神。“是,是巫山神狱的奚公子。”她结结巴巴地道。
“巫山神狱?”黑衣人以很缓慢的语速低沉地说了一句,似是若有所思,忽而又警觉道,“他为什么要帮你?又有什么目的?”
银笙欲言又止,黑衣人正待追问,忽听身后吱呀一声。她闻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浅白衣衫的少年站在门后,肩背古琴,眉目娟秀。
“前辈就是烟波客?”少年彬彬有礼地作揖,“在下巫山奚秋弦。”
作者有话要说:师傅粗线了!!!跟你们之前想象的是不是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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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四章 洞箫又起声凄恻
雨点横斜打在窗上,发出杂乱的声音。
直至站在了黑衣人面前,奚秋弦才看到她的模样。漆黑的斗篷下,是一张枯瘦青白的脸,虽然是女子,但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柔和之意,颧骨凸出,嘴唇紧闭,唯有那一双幽深的眼,如两团阴郁的火。
“奚秋弦?”烟波客唇角一扯,紧盯着他许久,又缓缓转过脸,盯着银笙道,“银笙,是你带他上来的?”
银笙抖抖索索道:“是……师傅,要是没有他,我只怕是得不到血舍利的……所以他有事相求,我就带他来找……”她话还没有说完,但听得“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重重一掌。
奚秋弦虽早有防备,但那烟波客出手竟出乎寻常的快,他才跨出一步,烟波客已经掌掴了银笙。
“你忘记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她咬牙切齿地一把揪住银笙的衣领,几乎要将她拎起,“擅自带人上山,还让这男人弄脏了我的地方!”
“前辈为何这样?!”奚秋弦见状,急忙上前想要救下银笙,那烟波客却死死揪住银笙不放,见奚秋弦还敢上前,她左臂一抬,白惨惨的手指便直抠向他的咽喉。
奚秋弦本不愿与其动手,但见她出招狠辣,只能全力应对。他身形一侧,堪堪避过那尖利的指甲,颈侧仍感到一阵阴冷。烟波客随即将银笙往雨中一推,转身间一道寒光自漆黑斗篷下飞刺而出,直落奚秋弦腰腹。
这一剑既轻且疾,犹如蛰伏已久的白蛇倏然出击,吐着红信便要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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