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新的脚!现在就要!我不要变成没有脚的人!”他哭得不能自已,眼泪打湿了衣衫。
奚夫人抱着他,双手微微发抖,“娘答应你,会有的,真的。”
他哭到嗓子哑了,才算被半哄半骗着停了下来。母亲一遍遍地向他保证可以有新的给他安上,可以站,可以走,他呆呆地望着她,眼里充满怀疑。
此后每一次换药他都要发作一番,就这样时间在他无休止的发火与哭闹中流逝,待得伤口长好,差不多已经三个月了。秋弦从开始的愤怒至后来慢慢平静,有时候坐在床上,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一坐就是大半天。
他每天都会问,什么时候才可以安上新的腿。只是语气不再像以前那样热切。
快要过年的时候,神医与母亲给他带来了一个大盒子。母亲站在床边,神医俯身摸着他的肩膀道:“这就是你的新脚。”
他睨着盒子,有些紧张,又有些憧憬。
盒子被慢慢打开,里面果真有两条连着双足的小腿。看上去跟真的几乎一样,可是颜色很奇怪,似乎质地也很僵硬。
秋弦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冷的。
他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哑声道:“这不是人的腿,我不要。”
“怎么可能给你弄来人的腿?”神医摇摇头,“来,把裤子挽起,我给你装上去。”说罢,便伸手将一条腿拿了出来,并想挽起秋弦的裤子。
“我不要!”秋弦尖声叫了起来,拼命蹬着残缺的双腿,推开了神医。
奚夫人咬牙按住他,厉声道:“别任性!装上可以走路的!”
“它们是冷的!是木头的!你们骗我,都在骗我!”他挣扎着,眼里满是泪水。
终于,在两个大人的合力之下,那两条没有温度的僵硬的腿被强行安了上去。秋弦伤心地坐在那里,看着陌生的自己,再也不愿搭理母亲。
神医与母亲软硬兼施地要他学着站起,他却死活不愿。这双没有感觉的“脚”直愣愣的安在自己身上,令他十分别扭。母亲看不下去,强行将他从床上拖起。双脚落地的一刹那,全身力量都压在腿上,秋弦只觉断腿之处仿佛直接踩在了刀尖上,那种酸痛刺骨,是从未有过的难熬。
“我不要站!这双腿是假的,根本不能动!”他痛得想往后退,但两脚却不听使唤,一下子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
那之后他再也不肯下地走路,即便被母亲带回巫山时,也是如此。
神狱所有的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是悲喜交加。丹娘还像以前那样哄着他:“少爷长高了,越来越俊……”
他却扭过脸,一声不吭。
回到房中,他又想要取下那双腿,母亲责备道:“你到底想怎样?给你换了,却连站都不肯站,要了有什么用?”
他拿被子蒙住自己,还是不说话。下人们忙过来打圆场,他们都知道秋弦被断去了畸形的腿脚,从心里怜惜这孩子,很多人甚至不明白夫人怎能忍心做这样的事。秋弦听着众人的好话,越发觉得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母亲则是罪魁祸首,故此更生恨意,索性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丹娘赶紧从箱子里翻出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奚夫人曾见他偷偷亲这小娃娃的脸,知道是儿子的心爱之物,便会意地接过去,坐到他床边,拉开被子指着那泥娃娃道:“你看,泥娃娃见你回来就笑得那么高兴,你一点都不想她吗?”
他流着泪转过头,看着那穿着粉绿袄子的娃娃,迟疑着伸出手,可忽而又受了刺激似的怒起来,用力地握着扔了出去。
“她也是没有脚的!”他声嘶力竭地叫道。
小泥娃娃在床上滚了几滚,掉到了地上。奚夫人无话可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
从那之后,他便不肯戴那双腿,还像以前那样跪着在床上爬来爬去,但腿脚断去后就连跪着都不稳了。他咬牙俯身,用双手撑着维持平衡,觉得自己比以前都不如,便越发绝望了。
于是只要他一哭闹,丹娘便带着丫鬟们忙不迭奔过来抱他背他。其他人见他受了那么大的罪,自然是比以前更加嘘寒问暖,成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唯恐拂了少爷的意。
他却不知足,动不动发脾气,别人辛苦做好的饭菜只尝几口便不吃,衣衫略不合身也要扔掉。
那年除夕,照例要给祖先进香祭祀,秋弦坐在床上,乳娘替他穿上狐裘袄子,长长的衣衫下摆垂在床沿。门口脚步声响,奚夫人带着众侍女进来,见他还是空荡着裤管,便尽量柔声道:“弦儿,今日是祭祀,你要穿戴整齐。”
“不是已经穿好衣衫了吗?”他虎着脸道。
奚夫人皱眉,走到床边,从柜子里取出那双被他鄙夷的腿,道:“把这个安上。”
他变了脸色,抬头见众人都以尴尬又畏惧的眼神望向那双假腿,不由又羞又怒,大声道:“不要拿出来!”
“我给你装。”母亲却好像没听见似的,顾自坐在床边。
“出去,都滚出去!”秋弦冲着下人们大喊,同时一把将母亲的手推开,指着那腿道,“我说了我讨厌它们,看了就让我恶心!”
“你怎么越来越过分?为人的道理都不懂了!”母亲斥了一声,弯腰便要给他装上。
秋弦像一只愤怒的小兽似的弓起腰,朝着母亲撞过去,又将那条腿抢过来,狠狠砸在地上。“没有用的破东西!”他恶声叫道。
“少爷别跟夫人发脾气……”丹娘等人急忙围上来安抚他,却见奚夫人怒极站起,咬牙扬手,正正反反抽了秋弦四记耳光。
屋内一片寂静。
秋弦被打得懵了,脸上很快肿起老高,嘴角渗出了血丝。他从未被母亲碰过一个手指头,如今这重重的责打,竟让他一时间骇得连哭都哭不出了。
奚夫人浑身颤抖,站在他面前,眼里慢慢流出了泪。滑过脸庞,落在衣襟上。起先是隐忍的抽泣,继而则是痛彻心扉的哀哭,下人们急忙搀扶,她却直愣愣地甩开众人,像个孤魂般地离开了房间。
秋弦用尽全力紧紧抓着被子,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火辣辣的,眼里却没了泪水。
******
母亲的卧房就在楼上,那天晚上,秋弦躺在床上,又听得那边传来呜咽,一声声压抑哀伤,像是积聚了许多年,终于宣泄了出来。
以前他从未见过母亲流泪。尽管他在不懂事的时候曾经问过她,以前的小哥哥去了天上,娘会不会哭?她也只是蹙眉亲吻他,道:“哭过,但是有了弦儿,便不会再难过。”
他侧身躺着,蜷起残缺的双腿,缩成一小团。
从这天之后,母亲便不来这屋子,好似不想再见到他了。秋弦沉默了很多天,丹娘想来抱他出去玩,他也拒绝了。“去给夫人道个歉吧,少爷。”丹娘好言好语安慰他。
他却还是放不下架子。
就这样,母子两人冷战了接近一个月。他起先还是照样任性娇气,动不动就朝刁难下人,但母亲再也没过来责骂。渐渐的,他变得沉默,也不再吵闹,努力用双手撑着床沿爬到椅子上,自己默默练字背书习琴,可母亲还是没来看一眼。
直至那一个黄昏,母亲从外归来,还未到院中,便因重伤而不支倒地。其时,他正坐在窗前写字,望到了这个场景,惊得叫了起来。
众人将她抬回了房间,上上下下忙碌不停。秋弦想要叫人带他过去,却又找不到闲着的下人,只得自己慢慢下了椅子,抓着楼梯栏杆小心翼翼地跪着爬到了楼上。恰好房门打开,有人端着一盆水出来,见他低着头躲在门口,便朝里惊喜道;“夫人,少爷来看你。”
奚夫人正躺在床上,望到了跪在地上的秋弦,却只瞧了一眼,便闭目转过了头去。
“少爷,夫人伤得不轻,大概是没力气跟你说话。”丫鬟找了个借口,背着秋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那几天里奚家上下都在为夫人的伤病而忙,秋弦独自坐在房中,见四下无人,便鼓起勇气挪到床边,打开了那个柜子。
******
数天之后,当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奚夫人门前时,就连丹娘都惊了。
“少爷,你什么时候穿上这个了?!”丹娘赶紧拉他进屋,他却脚下打绊,摔倒在地。床上的奚夫人情急之下撑坐起来,又是一阵咳嗽。
他咬咬牙,自己撑着地想要爬起,可没有感觉的双脚却怎么也站不住,又一次扑倒在床前。
丹娘心疼得抱起他,他沮丧之极,却见母亲在默默流泪。许多天不见,母亲的发缕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花白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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