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停一下,我得在这里洗洗脸,再换一下衣服。”
初冬时节,幸而此处河滩边的蒿草丛依旧茂盛,下了马之后,小七的高度,也正好能为草丛所挡。
本以为河水冰冷,不想双手掬水时,竟觉水温相当,想是在林间奔走了一整晚,手早已被冻僵了,不过动作倒还算灵活,许是血都冻成了血渣子,温差不大,反而无感罢。
掬水洗了脸,精神倒是清醒了不少,寒冷浸骨之感才猛然袭来。紧挨着小七,将外衣脱下,反着穿了。只希望杜玖并没有注意到这衣服的内面——幸而这件衣服还算适合正反两面穿的。再整理了头发,勉强以手代梳,梳成了曾大娘那样的朴素发型。
七自在边上寻了草吃,我则在岸边来回快步走,一来运动取暖,二来才从冻僵状态中醒过来的脑袋,急需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但想来想去,未知的因素太多,就算从那个酒肆逃了出来,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很阿Q地想着,既然上天都让我成功逃生了那么多次,或许,这一次,我还是能逃脱的罢。
既已做了这个不是决定的决定,当即向村子进发。
在小河边准备了那么长时间,晨雾早已散去,冷得有些发青的空气间,只剩下初冬时节晨时特有的那种透骨清寒。
村口,圈着几垄菜地的有些破旧的木栏边,站着一个支着木头拐杖的白发老者,一身朴素褐色棉袍,腰背微驼,但精神看上去很好,我和小七才从转角后出现,他就将视线转了过来,原本平静的表情,一下子愣住了。
心下惊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脚步依旧,一点点地靠近了这位突然愣住、甚至惊愕得连手中拐杖都松开了的奇怪老伯。因为他就正好站在村口,根本无法避开。
走近老伯的时候,没想到他竟又一下子跪了下去。
“……老伯?您怎么……”这回换成是我惊讶不已了——他,认得我?这一跪,又是为什么?
“淡姑娘,鄙人已在此等候许久了。拙荆蒙淡姑娘再生之恩,一直未能得报,二十多年过去了,淡姑娘竟还是原先那般容貌,鄙人一时不敢相认,还望淡姑娘原谅。”老伯跪伏在地,语间颤抖,豆大的泪珠,潸然落下。
惊吓之余,思维倒还算清晰——他说,过去了那么多年?
就算楚家对我的年龄也撒了谎,但这副身体,应该也确实是十五岁左右。二十多年前,我应该还不在吧?
但让一个老人家在大冬天跪在地上不起实在是过意不去,忙上前扶起他——看起来很瘦,但真的去扶,却分外的沉——莫非,这个老伯也是习武之人么?
“老伯,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那老伯说着,抬袖抹了眼泪,向我打量了半天,神情渐渐平复,目光却仍是惊讶,“……像,太像了……不会如此巧合……姑娘,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哈?这个问题,我该怎么回答?
在楚家,曾大娘说自己是我母亲,但,我怎么也没有那样的真实感——沉吟半晌,摇头道,“不瞒老伯,我,记不起自己的母亲是谁。”
暂时,还是不要将自己失忆的事说出来。这个老伯虽然看着挺和善的,但,我还是无法不抱持怀疑的态度。
老伯询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扯了个谎,告诉他我是从东岩城过来的,因家中唯一的亲人外祖母亡故了,因在西茶还有远房亲戚,所以想过去投靠。
虽然觉着老伯乍一看到小七的时候,神色瞬间变了一下——小七这样的好马,为何会在我这里,该会让人起疑罢——不过他也未多说什么,只让我去他家歇息几日,备足了盘缠,再行出发。
略一推辞,也就跟着他走了。反正,若不是他收留,我也不知该去哪里。这样的村庄,不可能有客栈。而且我这么个外来人,怎么看都很可疑,未必会有其他人家肯收留。
“这是冻伤膏,姑娘快些擦上。这会儿虽不觉什么,若真是冻伤了,之后可就难受了。”老伯说着,从柜中翻出一瓶药膏,神情恭谨地递了过来。
老伯的家正在村首,一个单独的小院落,三间相连的小瓦房。院子内栽种了数丛修竹,一角还有个小池塘,几只白鸭子浮游其间。小七很乖地待在了院角的牛棚外,老伯拿来了料草,小七感激地低鸣了一声,我也暂时放心了。但到了布置简朴的主室内,却仍未见他的老伴,不禁有些起疑。
老伯像是知道了我的疑问,摇头微笑道,“拙荆去年就因病走了,留我一个老头子在此,继续等候淡姑娘,以求报恩。适才还未问姑娘姓名,不知可否告知?”
语间,并无强迫,只是温和地微笑着——或许,他根本就知道我适才所说的不过是谎言罢,但却好心地没有揭穿。
“我,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只记得,自己单名一个‘玥’字。”
老伯目光一闪,神情突然颇有些激动,“可是王月之‘玥’?”
我亦吃了一惊,点点头,望着一时惊讶得又呆愣住的老伯,突然有些担心,问道,“……老伯?”
老伯闻言一愣,收了神,因年老而有些浑浊的双眼,望着我,竟又是泪光满盈,“老伴儿,今日总算是等到了……真的是她……总算……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真的,是她?
“……老伯,您,认识我?”小心地打量着老伯的神色,问道。
老伯深吸了一口气,情绪总算稳了一些,点头道,“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诶,那时,你还没出生呢。我和老伴儿,那时候认识的,是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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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桥平 第一卷 月茫茫逐华照君 第45章 逃亡(3)
“……您是说,您认识……我娘?”
不过是容貌相似之人,这老伯为何就如此肯定,二十多年前救了他妻子的那位淡姑娘就是我娘?
是因为,那个“玥”字么?
“是啊。孩子,你和她啊,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老朽虽然也一把年纪了,可这么大的事儿,老朽是不会认错的。”老伯虽然眼里还噙着泪花,但却含笑颔首道。
“……可是,老伯,我……您知道我娘的事,可以……告诉我么?”
或许问这个问题会有些奇怪,毕竟我适才说我是从东岩城过来的,在外祖母亡故之前,家中再无亲人。而且适才我说我记不起自己的母亲是谁,所以——理解为我很小的时候就与母亲失去了联系,也是可以的咯?
老伯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端了热茶壶过来,拿了个杯沿有一个小缺口、虽显陈旧却洗得很干净的白釉瓷杯,倒了杯热茶给我。
一时虽有些疑虑,但还是决定相信面前的这个老伯——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铁打的神人,为防备着不被算计,就一直这么不吃不喝的吧——口渴得很,第一杯茶下肚,竟未来得及尝出究竟是什么味道。直到第二杯的时候,才觉出这茶入口清苦,回味微甘,应是极好的一种茶。
“欸,当然。”老伯说完,叹了口气,语间有些哽咽,“,淡姑娘……欸,如今也该称为淡夫人了。淡夫人可是这常家庄的救命恩人。当时,淡夫人只是路过这个常家庄,却正值村上疫病肆虐,多亏了淡夫人留下,耐心医好了村人,这村子才没有就此消失。老朽自有习武,身子板还算过得去,并未染病,不过拙荆体弱,当时已经病危,真是多亏了淡夫人啊……只是这再生之恩还未能得报,淡夫人就已离开庄子了。”
原来,是有这段渊源么。不过,一个女子,总不可能是行医为生吧?除非……亦是行走江湖之人么?
“那……我娘,当时是要去哪儿?”
“淡夫人当时也说是要往西茶去投靠亲戚,不知与姑娘这次去要找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家。”老伯说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一拍头,返身去了趟后屋,一手端了一大碗酥黄烙饼、另一手端了一碟盐渍蔬菜出来,点头笑道,“诶,姑娘,老朽这只顾着说话了,竟忘了招呼。来,这些是才热好的饭菜,赶路最是劳累,姑娘快趁热多吃点,吃饱了,可以再去里屋睡会儿。”
虽然不过是极简陋的烙饼加咸菜,但这热腾腾的香气扑鼻,对我这个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还一路担惊受怕多消耗了超多热量的人来说,这已经是超级大餐了。
胃不舒服地“咕咕”几声,忍不住,和老伯一起大笑出声,一手抓了烙饼,连声道谢,“多谢老伯。老伯也快来吃。”
说完,顾不得形象,大咬了一口——这烙饼的劲道刚好,外酥内软、咸淡适口——一时竟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现代时候读过的一个小说系列,那里边,有个很会做包子的大侠,因为是习武之人,所以更懂得揉面团时的手下力道。或许这位老伯,也是如此吧。想到此,不禁又笑了出声,因口中已塞满了烙饼,只好抬手掩住嘴,待这一口咽下去了,猛灌一口热茶,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向老伯笑道,“老伯,您这烙饼实在是做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