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有道理，若他真想害我，我也是逃不了的。也无处可逃。外间，大概到处都是各路想要我性命的人。只是……若真是杜玖的人，那时，是因为知道了我在楚家的消息么……
院墙外纷杂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越来越近。
“这边。”陈小三立时警惕地向外望了一眼，示意我跟上，侧转身向内里大步走去。耳边，似有水声渐响。
马儿却是不走了，留在原地，不安地摆了摆头，却是极乖地不发出一点多余声响。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转回头时，陈小三助跑几步，一跃上了内院墙角的一株高大槐树，甩下一根粗绳，将我拉了上去，一转身才放了我下到院墙另一侧。脚下一晃，低头看，院墙这边竟是一条河，而我被放在了一条船上，船头一人，身形娇小，带了斗笠，皂纱放下，看不到长相。
回抬头看，陈小三抬手抱拳行了一礼，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了回去。
此时，那些追来的脚步声，以及兵器相碰的声音，已能清楚听见。来的人，最少也有几十人……
几乎就在一瞬，系在岸边的绳子被船头那人一斩而断，水流颇急，迅即向前冲出。
绿水桥平 第125章 采薇
寒风迎面扑来，直将吹起皂纱，忙抬手压住。另一手紧抓舷板。
忽“嗖嗖”数声，一支箭赫然已插入身侧船板，几杯上猛地窜过一阵恶寒。不过更多的箭则被船头那位抽剑挥舞几下全挡了落入水中。
“趴下！”那人道，听声音，却像是个女子。
向后一瞥，虽说不上是“无数”支箭，但少说也有几十支了——连忙低头缩肩，整个人紧贴船壁。
心跳得几乎脱出胸口，只得强迫自己深深吸气，保持弓身状。可还不想被射成刺猬，虽然船头那位看来功夫不错，不过漏网之鱼总是有的。
巷子尽头过了石拱桥，水流又更湍急，船头那人一手舞剑、另一手撑了一支长蒿，不时左右轻点，船行虽快，却还算稳。到后来飞来的箭渐少了，直到再没有，不过小心起见，还是等最后那人将剑收回剑鞘之中，才鼓起勇气坐起了身。
那人低头看一眼，也没说什么。
两岸人烟已渐次荒凉，过了一处岔口，水流稍缓，两岸却渐石崖连绵高耸。探出头去看，见水极清澈，能清晰见河底沙石，像是并不非常深。
如此不知行了多久，两岸连绵石崖变了竹林覆过青山数座，水流缓了又急。
正觉颇困，考虑要不要趴着小睡一会儿时，前方的一处河道转弯，一座搭建得极简单的木头栈桥上立着一个深蓝色衣裙的女子正望向这里，不过隔了太远，暂看不清面容。
这时，立在船头的那人忽的转过身，浅躬身一拜，道“在下林音。”
声音清沉透着冷漠，不过，是女子无疑。
只是……又是姓林？暗忖不知与那位林掌柜是否有什么关系？
不过，明明是个个子与我差不了多少的姑娘家，却自称“在下”……果然奇怪。
“在下只送夫人到此。”那人继续淡淡说道，说完立即又转回了身。
想问的问题，都噎在了喉咙口没法问，噎了一会儿，也自想开了。也不知若是烦到她，会不会直接将我扔下船去？毕竟不是杜玖，怎么问、怎么惹他生气，都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
不如，就等待会儿上了岸再问好了。
不过，过了一会儿，我又深深后悔没有厚着脸皮抓住那武功超厉害的神秘女子问了——
船靠栈桥，着深蓝色衣裙的女子却是微笑着站在原地不动，直到我疑惑着走到她面前，她才盈盈笑着问了一句，“姑娘，可是逃亡之人？”
被她这一问给愣了一下，身后不知何时林音也走了过来，抬手向那女子抱拳行了一礼，道，“是。正被追捕。拜托兰姑娘了。”
那女子盈盈笑着点点头，又转回视线打量了我几秒，边转身道，“姑娘随我来。”
转头望向林音，却不见她给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站着。
没办法，只好向她福身行了一礼，发自肺腑地说一句“谢谢”，转身跟在那女子身后走了。
下了栈桥，再回头时，林音仍站在栈桥尾，望着这里。到走进河边的竹林，再回头，林音已回了船上，一点长篙，便即离岸。
那女子不说话，却不时盈盈笑着望过来一眼，就好像分散多年的姐妹相见一时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只是，或许是我的错觉罢，总觉得，这女子的眼底，似是一点笑意也没有，只一片死水般的冰冷。
不过，既到了别人地盘，也只好见机行事。再说杜玖该不会好不容易将我送出狼窝，转眼又送入虎穴吧？
“你，叫什么名字？”
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到了一段向上的石道前，那女子终于侧过头，脚步稍缓，笑问道。
“……杜。”
思想挣扎片刻，还是决定不说真话或许比较好。
“哦。”那人听了却是微微一愣，低下头思忖片刻，又恢复了盈盈笑意，道，“那还真是巧。”
“杜姑娘，你叫我‘兰儿’就好。”竹林间沿石梯向上走了一段，她才突然想起来似的，笑道，转眸又补充一句，“是‘兰花’的‘兰’哦。”
适才林音称她“兰姑娘”，原来是“兰花”的“兰”么……不知为何，心下像是警惕到了什么，思绪却仍纷乱不清，只觉不妥，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点头道，“嗯，记着了。兰儿。”
随后又是沉默。
跟着她沿石梯向上走了不知多久，早已是气喘吁吁。兰儿偶尔也会停下来，待歇息片刻，便又继续，也不多话。
如此大概走过了一个山头，抬头望，山顶竹林间淡淡一层雾气，现下走着的地方还有些细碎阳光散落下来。
正这时，似有声音悠扬入耳——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一长声悠音上扬，末尾微颤。似是童音清脆，却又莫名掺了几分怪异。末了，山坡竹林间却冲出了一群放养的家鸡，一溜且跳且飞自坡上向下冲，四散逃窜好不慌乱。
身边的兰儿眉间一皱，唇角微微斜扯，似笑非笑。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又一声清脆童音，每吐一字，都似百转千绕，却又是童音，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这会儿不止那些在竹林间乱窜的家鸡，上方一阵扑棱棱声响袭来，抬头一望，竟是一群黑亮亮的乌鸦，不时“哇哇”几声——
都像是，要远远逃离什么一样……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又一声，复是悠音上扬，尾音一转戛然，似是唱歌之人突然看到了什么恐怖之物般，让听者心下也是一惊。
这会儿不只是乌鸦了，连蝙蝠也扑棱棱飞冲下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正在人以为就此终了而松一口气时，忽的一声童音长扬，几乎尖锐，耳膜生疼。
终是了了。这些句子，都是《诗经》中句子……大概，这个世界是原来那个世界的另一个平行版本？不过，该注意的不是这个罢……这唱歌的人，难道是孩子？
见兰儿虽仍是盈盈笑意不减，目光却是冷然望着前方。
看这样子，大概是问不了什么罢……
大约又走了十几分钟，石道向下，待走出这一片竹林，眼前，山谷间，小溪环绕，竟是一座小村落，大小屋落十多处，远望周边梯田大约有不少人正事耕作。
“这村子是……？”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个问题。
“没有名字。”兰儿立即回答，面上仍是笑盈盈，声音虽挺好听，但莫名却给人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姑娘放心，这村子内居住的，都是得罪过京城那一位的。”过了片刻，兰儿又补充道。
听了却是微一皱眉。京城那一位，指的是，大尚皇帝？……得罪过……所以，自发跑到了这一个闭塞的山里一角，组成了一个村落？
杜玖是觉得，以我的情况，只能藏在这样的地方了？
兰儿垂眸，收了盈盈笑意，认真道，“适才所言，并非谎话。侥幸逃脱，是因得了一位贵人相助。”
低头思虑片刻，抬眸微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太多心了。谢兰儿收留。”
“姑娘怎的不问我那贵人究竟是谁？”
“兰姑！”不知何时，眼前竟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神色严肃，呵了一声，转了视线向我，“这位是？”
“小女子姓‘杜’，名‘玥’。”见兰儿也看着我，我只好自报了姓名。
中年男子听了，竟也是微微一愣，眉间一皱，随又“呵呵”干笑几声，点头道，“好。既来了，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里吧。这里的所有人，情况都和你一样，不必担心。”
“自己家”？……莫名，觉得一阵悚然。
“兰姑，带她去吧。”中年男子向兰儿交代了一句，也不再说，转头就往边上走了——隐在草丛间的小路，难怪乍一看并未发觉。
“走吧。”兰儿笑盈盈道，声音带了几分柔意，挽过我的手，向前走去。
心下，不安却愈加泛滥开来。
杜玖这家伙，总不至于……
绿水桥平 第126章 血债（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