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收敛多时的魏家人终于在朝上又高高抬起他们骄傲的头颅,哼,紧要关头还不是要靠我们家!
在众人宽松下心时,秦英却始终锁紧双眉,人也有些恍惚。谢容唤了他好几声侍中郎,他才从卷宗上移开目光,向谢容欠身赔礼:“刚刚走了下神,望谢兄不要介意。”
谢容与他年龄相仿,见地学识又恰投在一处,在朝里算得上难得能与他说到一块去的。私下里,两人也以兄弟相称。
谢容往他手里的卷宗扫了一瞬:“陛下让你我去商议主持今次科举的人选。”
“上回陛下不是说要让谢兄担任主考么?”秦英收拾着卷宗,跟着他往宫内走去。
谢容在前走了很久,笑一笑道:“陛下,怎么会让我主持科举呢。”
秦英抿唇不语,谢容是燕王的表弟,在许多人眼中他就是燕王的人。哪怕他出任宰相多年,这个认知却难以改变。
今年酷冬时久,早春迟迟不来,岑睿嫌御书房寒气太重,便将办公地点搬到了西暖阁内。舒服了她自己,却苦了来议事的秦英和谢容。外面风雪交加,里面暖如浓春,温差太大不提,过一会包在厚朝服里的两人闷出了一身汗。
岑睿敲定完人选,抬头看见脸色通红的谢容与秦英,摇摇扇子说着风凉话:“热了就脱嘛。”
谢容倒没什么,秦英脸上闪过抹不自在,板正脸:“陛下莫要拿臣开这样的玩笑。”
“哟呵,还有意见了。”岑睿看着他万分正经的脸,使坏道:“侍中郎你这是恃宠而骄啊,朕就要你脱,你要抗旨?”
谢容哈哈大笑。
眼看秦英即将恼羞成怒,岑睿才放过他:“走吧,回你们的冷衙门坐冷地板去吧!”
秦英并未与谢容一道往外走,对岑睿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岑睿翻开书,没在意他严肃过头的神色,道:“这不是理政殿,不必拘礼,有什么就说。”
秦英却是犹豫了下,就在这犹豫的功夫间,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奔在西厢房外,来喜尖声道:“陛、陛下,豫州府被流民围攻要求交出前去犒军的中州长史大人。豫州州牧王荣被迫、被迫斩杀了中州长史。”
秦英的脸色瞬间雪白,岑睿手中的书揪成一把,中州长史是代当今天子前去豫州,杀了他就等于生生打了她一个巴掌。她望向秦英,目光静得冰凉:“你要向朕说得就是此事?你早知道了。”不是质疑,不是询问,而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是的,江阴那边一早传了消息给他,要他在必要时为王荣开罪。他只是没想到王荣的动作那么快……
“朕以为你和其他世家是不一样的。”岑睿仿佛疲惫得难以支撑起身子,无力倚在案上:“卫阳侯在前线抗敌,他背后的州牧却反手杀了朕的使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岑睿的眼神尖锐得像针:“这意味着豫州和南疆串通一气,早有谋反之心!意味着卫阳侯和他的十万大军因为你的一念之仁,随时都有可能腹背受敌,枉死在自己人手上!”
最后一句话将秦英脸上最后一丝血色抹去,他再也承受不住岑睿的目光,噗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闭上双眼:“臣知罪,请陛下容臣去豫州平定此事后再对臣论罪处置。”
岑睿勉力从混乱一团的思绪里抽出一根线来:“朕,不会定你的罪。但牵连到秦家,你避个嫌,不要再插手此间事。”
秦英跪伏的身子剧烈一颤,他明白自己已失去了岑睿的信任,这比削了他的官、将他打入劳狱还要令他痛苦与后悔。
事出紧急,豫州绝不能乱,对岑睿而言,当务之急就是要找一个既有能力又足够镇住局面的人来去豫州收拾烂摊子,并且,这个人让她绝对放心。
“我已和交州州牧通了书信,交州已做好了应对豫州‘流民’的准备。”傅诤让来喜撤下岑睿一口未动的晚膳,端着温热的粥碗走到对着墙壁郁闷的岑睿身边:“明日我就启程去豫州。”
“我不要你去!”岑睿抱着膝,头抵着墙闷闷道。豫州已有了反意,现在去豫州稍有不慎就是去送死。
“你心里已有了主意,还闹什么任性。”傅诤淡淡道:“过来吃饭。”
岑睿撞了下墙,闭紧的眼角微微湿润,她不愿让傅诤去却又不得不让傅诤去,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这样的身不由己。
粥碗打翻在地上,扑过去的岑睿抱紧傅诤,喃喃道:“你不能有事,这是圣旨。”
“好,我不会有事。”傅诤温柔地揽住她,吻着她额头、鼻尖和双唇:“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等你回来,”岑睿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我就,和你走。”
74【柒肆】遇刺
纸包不住火,豫州斩杀天子使者这一消息在朝野里不胫而走,尚未从南疆战事里回过神来的百官得知此事,眼前立即浮出个词——“祸不单行”。歌舞升平了这么多年,一下子连闹出这么多事端,许多人嗅到风头暗叫不妙。
在他们紧巴着心,提心吊胆地等着皇帝陛下的处理办法时,那边门下省已发下了命太傅傅诤与御史大夫钟疏即日起奔赴豫州安抚群情的圣旨。这两人一个心思缜密,一个手腕强硬,看来是准备给豫州先礼后兵了。
而江阴秦家,岑睿只字未提。看起来,陛下是不打算牵连秦家了,这让等着看笑话的一些人大失所望。秦英仍做着他的门下侍中,只是愈发沉默寡言,人也日益清减,直至一日在政事堂上晕厥了过去。
谢容探过秦英的病,向岑睿道:“陛下也知道侍中郎中正耿直,您要打要罚都行,总好过晾着他生生叫他悔出一身病来。”
岑睿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忍着头痛道:“你去告诉他,让他没事别瞎想,礼部还等着他去主持科举。”
谢容欣然谢过圣恩,回头原话带给秦英,看着为之动容的秦英,摇头道:“陛下最忌讳也最担心清流、浊流两派不分,你却还要掺合进世家那摊子浑水里。”
“一念之差。”秦英卧在床头,倦容里掩不住悔恨,饮过药后看向谢容:“有个问题我想问谢兄很久了。”
谢容闻弦音而知雅意,秦英口一开即明白他的意思,拿着扇子敲敲胳膊,笑得苦涩:“我以为这些年来我做得已经做得足够表示出我的立场了,我若有他意,今日在这龙椅上坐着的未必就是当今陛下了。”
秦英咳了声:“我只是想问谢兄你大冬天还拿把扇子,不冷么?”
“……”
傅诤走后,岑睿表现得很是平静,至少在朝上任谁也瞧不出一丝异样,这让百官躁动不安的心也安定了下来。豫州一个鸟蛋大的地方,有太傅大人坐镇,想也是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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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飘着零星小雪夹着冰冷的雨滴,湿润的水汽从窗下渗入,给阴暗的养心殿内带来些许凉气。
“陛下,这是张院判给您煎得安神汤,您多少进一口吧。”来喜捧着药碗站在榻边苦苦哀劝:“从太傅走后,您几乎没合过眼,再精神的人也扛不住啊。”
岑睿斜斜歪在塌上,眼神寂寂地看着外头疏疏密密的雪花点,良久,问:“傅诤走几日了?”
“五日了,也快到巴蜀了。”来喜还想劝,却为岑睿坐起的动作阻止,就听岑睿道:“摆驾出宫,去太傅府。”
豫州动乱在京中已不件秘闻,傅夫人那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岑睿敲开太傅府大门时,果见着傅小书一脸紧张地通风报信:“夫人心情很不好。”
岑睿了然于心地笑了笑,心情不好的罪魁祸首定是把傅诤派去豫州的她了。
果不其然,岑睿见着傅夫人时,她正拿着个剪刀嚯嚯嚯地摧残着花丛,剪着还骂着:“狗皇帝,狗皇帝!”
“……”傅小书的神情惊恐地看向岑睿。
岑睿嘴角一抽:“夫人……”
傅夫人一看岑睿来了,丢下剪刀拭着泪迎上去:“阿睿你可来了,那不长眼的狗皇帝把傅诤使唤去了那兵荒马乱之地。你说那小子要有个好歹,我们娘两可怎么活啊?”
岑睿跟女性相处的机会着实稀少,一遇上她们哭就更没了办法,手忙脚乱地又是递帕子又是低声劝慰,好一会傅夫人才渐渐止住了泪。傅夫人给岑睿的印象一直是风风火火、精明利落,却忘记了她亦仅是个为儿子担惊受怕的普通母亲。岑睿愧疚得有些不敢面对傅夫人的眼神。
“好了,去也去了,只盼他早日归来。”傅夫人擦了擦脸,笑中带泪地假作责备岑睿:“都说了不要叫我傅夫人,太生疏了!”
淡淡的粉色从岑睿脖子爬到脸上,现出小女儿情态来,磕磕绊绊地叫了出来:“娘……”
傅夫人欢喜得不得了:“对对对!”与岑睿往屋中走:“我昨日去东市请人算了日子,再过半个月有个这一年来难得的好日子。等傅诤回来,就去你家府上求亲。亲家公与亲家母有什么喜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