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诤负手站在地图边没有说话,魏长烟心思他猜得大致,岑睿站在魏家角度定不会遣他去前线,两个都是条路走到黑性子,所以多说无益。
谢容话音未落,阵哭嚎声隐隐传来:“陛下啊。”
谢容笑出了声,招呼秦英与兵部尚书等去偏室继续讨论军情。至于傅诤么,他才说出个“太”字,傅诤对岑睿交代了两句,提步往门外走去。谢容看着岑睿与傅诤说话神情,心底划过丝异样,摸摸鼻子跟着傅诤出去了。
魏老爷子哭倒在岑睿脚边:“陛下好狠心呐!”
“……喂,大把年纪在这个二十几岁面前扮什么怨妇?”岑睿没老子宽容大度,对魏老泪水已产生了天然免疫力:“不就跪个两时辰么,又死不掉?”
魏老爷子抹眼泪,双拳捶地:“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足够让那混小子腰身染病,不孕不育了!”
“……”岑睿挂着黑线:“没那么严重吧。”
“有!”魏老爷子中气十足,膝行两步抱住岑睿大腿,老泪横流:“臣只有这个孙儿啊,好不容易找到了孙媳妇,陛下是要们魏家绝后嘛?”
岑睿关注点立即被“孙媳妇”吸引过去了,惊讶得合不上嘴:“他什么时候娶媳妇?”
“还没。”魏老爷子看有戏,眼泪顿止,小眼睛里眯出抹寒光:“魏家脉只有战死之人,没有个畏惧沙场,窝囊地躲在后方混吃等死!陛下真要爱惜家那小子,就请陛下准了他吧。”
……
悬在廊下宫灯剧烈地摇晃在寒风之中,灯面上布满密密麻麻雪影。魏长烟人仍稳如泰山地跪在理政殿外,帮着去打伞掸雪宫人都被他哄走了,乍然看,似是个雪人堆在那。
银灰鹿面踏着吱吱雪声,走到他眼前,抹昏黄光束投在他被白雪淹没双膝之上。仿佛被冻结在起眼皮动了动,吃力地睁开,抬起头努力将居高临下看着那人看清,慢慢地咧开嘴笑开了。
岑睿哼了声,命左右扫去他身上雪:“是打算不战死就冻死在这是吧?”
魏长烟笑,眉毛鼻子上雪簌簌往下掉,滑稽得让小宫娥又心疼又好笑,忙把手炉塞到他手里,搀着他起来,娇声道:“侯爷快起来。”
“别扶他!他喜欢跪,让他跪到天荒地老。”岑睿嘴上这样挤兑,来喜已将厚重斗篷盖在了魏长烟身上。
魏长烟开腔要谢恩,却被风呛住了喉咙,咳了半天,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喜又忙奉上温热汤羹到他手中,道:“陛下摆了小酒,侯爷先用这个润润喉咙,垫垫肚。”
若是秦英、钟疏他们在这跪了这么久,怕早冻趴下来了。魏长烟甩甩胳膊和腿脚,半天缓了过来:“陛下放去了吗?”
岑睿瞟了他眼:“爷爷都拿媳妇和儿子威胁朕了,朕敢不放人么?”
“……”魏长烟怔了好半天,惊道:“什么时候有媳妇?!”
岑睿笑着揶揄他道:“不是有个从江南来敏姑娘么?”
魏长烟嗓音和破铜锣似,又急又慌地辩驳道:“是可怜家人皆在瘟疫中丢了性命才将带回来,只把当妹妹看,半分没有其他不干不净心思。”
岑睿口中叹气,直摇头道:“也二十好几了,人家姑娘不顾自己名声跟从江南到京城,就点都没想过给个交代?好了,不说这个了。”又看了他眼,脸色转冷:“这次去面对不是普通叛兵,明白吗?”
“别说是南疆人,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魏长烟大咧咧道,看来喜他们离得有些距离,贴近岑睿自嘲道:“只要为守住这江山,让去哪都行。”
岑睿走远了两步,抬头看着漠漠无边雪夜:“是朕朋友,所以朕要立道军令状。这场战事,只能胜不准败,朕在京城等着给庆功。”
魏长烟轻佻笑,桃花眼眯成条不知是苦涩还是欣喜弧线:“臣遵旨。”默然跟着岑睿往养心殿方向走了会,忽然道:“先前去了趟江南,认识了些人,发现了些事……”
岑睿只当他挑开话题,便装作很有兴趣样子问道:“什么事?”
“与傅诤有关。”魏长烟说出这句话也犹豫了。
岑睿游散步伐顿时止住,眼神如鹰盯向魏长烟:“傅诤他怎么了?”
“他背景,没有想象那么简单……”
“怎么去了那么久?”傅诤冷声响在前方,人立在梁华殿阶下,伴着风雪,隐隐流露出茕茕孑立萧瑟。
魏长烟话蓦然顿在舌尖,凝望着傅诤,露出个怪异笑容:“哟,好久没见了,太傅大人。切可好?”
这小子到底想说些什么?岑睿纳罕非常,见着傅诤站在雪中随之抛诸脑后,踩着雪小跑过去埋怨道:“不是让在殿中等么?”
魏长烟看着两人亲近之态,露了个莫测冷笑也入了殿中,再没有提起方才那些话。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查清当年所有人事,还不是彻底摧毁傅诤时候……
73【柒叁】初捷
战情严峻,在魏长烟领兵夜以继日奔赴西南的途中,南疆叛军已攻下蜀郡,逼临交豫关。在此期间,南诏王阁罗荆应声而起,与南疆沆瀣一气,进一步壮大了叛军的声势。
兵部急报一日三送递入理政殿内,传闻南疆人所到之处蛇虫成灾,沿途河流水源皆被下了疫毒,处处白骨如山。百官皆不寒而栗。
岑睿在龙椅上,从战事起时就没多露一个笑脸,议事时语声也比平日低沉许多,连带着整个朝堂上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肃穆冷萧。
天生乐观的太学博士为博皇帝陛下开怀,缓解缓解压抑的气氛,口若悬河地说起件近期的京城趣事,并巧妙把它引到岑睿的仁政德行之上,大大地拍了下皇帝陛下的马屁。
岑睿低头看着折子,问了一句:“很有趣?”
太学博士呆了,其他官员没弄明白岑睿是否问的是自己也没敢搭话。
“廷杖三十,黜。”岑睿一眼未看,丢出一句。
众臣赫然,原本打算接太学博士话的太常丞心有余悸地捏了一把冷汗。
“我现在算是真正弄明白了一句话。”下了朝,岑睿把自己丢铺满奏疏的藤榻上,捡起一本盖在脸上。
“什么话?”傅诤弯腰一本本抽出她身下的折子,拍拍她的腰示意挪下位置。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岑睿吹着鼻尖上的纸页,往旁边滚了下:“这群王八蛋除了互相排挤、争权夺势,吃喝玩乐还会点其他的么?”
“刚刚你有些急躁了。”傅诤拿开她脸上的折子,看了眼,将它放到州郡那一堆里去。
岑睿不高兴地哼了声,瞪向傅诤:“你是怪我不该贬那个没心肝的东西了?国有战事,百姓患难,他竟然还心情开玩笑,不贬他贬谁?”
傅诤捏住她撅得老高的嘴,都能挂油瓶了:“你罚得不错,只是罚的时机不对。豫州州牧王荣是他的连襟,江阴秦家则是王荣的表亲,西南叛军正攻到交豫关,离豫州只有一步之遥。这个时候你说是要先罚他,还是先安豫州的心?”
岑睿哎呀叫了声,道:“我忘了还有这层关系了!”转而昂起头仍是有些不服气与傅诤争道:“但我还是不后悔贬了他,看他那副嘴脸就来气。”
傅诤想再说她点什么,却见着她枕着自己的腿已睡了过去。这些日子,她不说他从岑睿眼下的青黑也看得出没得多少好觉。这个位子她坐得太辛苦,有时候让他忍不住想劝她舍弃这一切随他离开这个权力漩涡,远走天涯。可看着她坚持与努力,他又于心不忍,她到底是放不下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手流连在岑睿面颊之上,摩挲出少许暖意,傅诤定定神,拾起一边的折子看了起来。
门外一束安静视线透过未合紧的门缝,将此幕收入眼中。那双眸子里闪过震惊、恍悟种种复杂的情绪,心潮激荡了片刻,转身疾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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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绵延了多日的愁云,终于被魏长烟抵达交豫关三日后的初战告捷所驱散了不少。整个理政殿仿佛也明亮上许多,然而有太学博士的前车之鉴,没人敢流露出轻松之色,一个个脸板得和石碑似的。满朝也就一个谢容依旧不改他标志性的浅笑,今儿甚至还和岑睿笑语今年应考士子们的轶闻。
岑睿被他的妙语连珠挑起了兴致,专注地听他谈起谁谁谁文章做得好,谁谁谁又在雁塔闹了笑话。
“……”妈蛋,宠臣就是宠臣!诸位大人嫉恨地看向谢容,怪不得都说右相大人是狐狸,果然是只迷惑君主的狐狸精!
十日后,前线再传捷报,魏长烟不仅固守交豫关,更率五千精兵在雾色掩护下夜袭敌营,烧毁敌方大量粮草。在叛军陷入混乱之时,引大军左右夹击,逼得两南叛军溃退五十里。
岑睿即命中州长史赴交豫关代天子之意犒劳三军,并下令当地州府务必安置好受战乱流离失所的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