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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想活了 (墨然回首)



哪怕到现在他仍然认为和亲一事势在必行,但他也后悔了,后悔没能选一个温和、能让岑睿所接受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当着百官的面,他的满腹言语无从说起,默然片刻,道:“你安排就好。”究竟她执意留下那个孩子的用意,姑且就让他相信那仅是个让燕王投鼠忌器的棋子吧。

尔后岑睿再不看他。

岑睿与傅诤这番短暂的交谈落入其他眼中,纵是个傻子也看得出岑睿对傅诤的疏离冷漠。也是,德懿公主和亲是秦侍中一手策划的,而这秦侍中乃太傅大人的门生,陛下迁怒于他也是应该的。

若说此时还有人没眼色敢去扫这君臣二人霉头的,当朝也只有一人了。

“陛下不必担忧,”魏长烟定定看着岑睿落寞神色,往她身边走近一步,低声宽慰她道:“有伯符在,公主一定会安全到达的。”

岑睿又往北方望了一眼:“我担心的又岂止是她这一路的安危?”且不说草原之地与恭国风俗天差地别,一旦两国开战,首当其冲的便是知敏。从岑睿在和亲诏书上按下玉玺印的那天起,她每一个夜晚都徘徊在梦境之中。

有时会梦见龙素素与她并肩坐在田埂之上,共同仰望着飘起的天灯;有时又会梦到徐知敏坐在养心殿的轩窗下,托着绣棚一针一线绣着,婉约如画;偶尔也会发现自己坐在了清水郡的家中,娘亲往树下埋酒,哼着曲道“女儿头扎红头绳,眉眼恰似清明柳。”

最常梦见的却是她孤身一人站在条昏暗不明的长廊中,眼睁睁看着前方一个背影拐入了扇门中,当她追过去推开门时又是一重回廊,那个影子仍不紧不慢地走在前方。周而复始,她永远也不追上他。

每每惊醒时岑睿总盗了一身虚汗,许久才疲倦不堪地倒回床上,那个人是谁,她心里十分的清楚明白。

“臣曾听人说过,久卧在床有害无利。不如试试出来舒展下筋骨,或许比日日服药还要来得见效。”魏长烟语气真挚地建议道:“围场新进了几匹良驹,陛下有意的话,臣陪陛下去遛两圈?”

岑睿沉吟片刻,点点头:“就依你所言。”

傅诤看着他两旁若无人的对话,眸中闪过一道锋锐冷光,这小子倒是会趁虚而入。才抬起的手又无奈地垂下,现在的岑睿连与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枉他饱读诗书,一肚子的经纶史册却没教会他该如何讨回心悦之人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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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后,岑睿每日便抽出一个时辰花在围场之中。起初她也只有力气坐于马驹之上,慢慢地溜着圈,渐而也能骑马小跑一段。秋高气爽,日光骄而不烈,岑睿驭马慢行在朗朗习风之中,人也似轻松上许多。

魏长烟没有紧随着她,而是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只有岑睿唤他时才会一夹马肚追上去。

“不论卫阳侯的目的为何,陛下能分出心思在别的事上,对身体确实有利。”张掖遥望着远方人影道。

傅诤负手立在树影之后,虽然无多表情,但从冷冽的眼眸里可以看出他心情实在算不上愉悦。

张掖是个人精,早看出了傅诤与岑睿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只不过一个是君一个是臣,未来道路自是险阻重重。岑睿是他的挚友,他亲眼目睹着她年复一年愈加内敛深沉。他是个大夫,只会看病纳方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他仅想站在朋友的角度问傅诤一句:“你对岑睿有几分真心?”

傅诤双眸深邃,凝视着岑睿渐行渐远的身影,掌心攥紧又松开,声语低不可闻:“几分?我也说不上几分。若算得清,我又何苦自忧自恼?”

张掖听罢叹息一声,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会说情话又怎会哄不来岑睿呢?

“陛下,臣陪了您这么多日,就没什么赏赐吗?”魏长烟扶着岑睿下马,半开玩半是认真道。

岑睿折起马鞭,笑骂道:“又想着法子来讨赏?说吧。”

“幽云六州的兵符。”

岑睿唇角笑意凝了一瞬,似笑非笑地看着魏长烟:“御林军都已是你的了还不满足?莫非你想要天下兵马大权?”

“陛下若有意削藩,那收回兵权便是第一步不是么?”魏长烟展颜一笑,爽朗阳光的笑容全不似刚刚说话那样一番话来。

“谁告诉你朕要削藩了?傅诤?秦英还是徐师?”岑睿声色一厉,幽冷目光直刺在魏长烟面上:“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出口,我看卫阳侯你是恃宠而骄,不要命了!”

魏长烟没有为岑睿咄咄逼人的声势而退缩,前行一步跪地抱拳:“臣愿以魏氏满门的性命相托,臣一心只为陛下的江山社稷所想,绝无二心。”

岑睿审视他良久,唇边掠过一道淡不可寻的笑意,放低了声音:“幽云六州是燕王的地盘,燕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给了你就等于直接和他撕破脸。这样吧,江宁郡的十万兵马交由你调动。”江宁郡是金陵王的封地,岑睿这四哥对军政从来就漠不关心,大概是所有藩王里最好捏的一个柿子了。

“臣谢陛下隆恩。”魏长烟抬起头,一双眼眸炯炯生辉,炽热得仿如汇聚了耀眼日光。

岑睿眼波闪动,避开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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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睿这病在上林苑一养,就养了近逾两月,朝堂政务全权交由傅诤与两位宰相打理,竟隐有撒手不管的趋势。朝臣几度想要来宜春宫进谏请君回朝,都被她拒在宫门之外,闹得最凶的一次她终于走出宫门,年轻的帝王坐拥在雪白裘袄中,双颊之上毫无颜色,恹恹道:“你们若想要朕活不到明年,就继续在这跪吧。”

“……”跪在台阶下百官顿时压力巨大,灰溜溜地起身拜别,再跪下去那不就是咒皇帝陛下去死么?!

回了殿内,岑睿接过来喜的帕子擦去脸上厚厚的鹅蛋粉,啧了声:“真不惊吓。”

“……”陛下,您这样欺骗各位大人们的善良感情真的好么?

跪在书案前看了近一个时辰的书,来喜奉茶时道张太医过来请平安脉了,岑睿端起茶啜饮一口,没有留意到来喜闪闪烁烁的言辞,还道:“煜儿前天不是有些发热?把他带过来也给张掖瞧瞧。”

岑睿听见脚步声,习以为常地把手伸了过去,抱怨道:“我这病好得差不多了,你也不要再给我吃那些苦死人的药了。”

“是药三分毒,不喝也罢。”

岑睿的手倏地缩了回去,愕然抬头,看着撩衣跪下的傅诤,沉下脸:“太傅你顶替太医之名,冒然闯入朕的寝宫,是想入御史台狱吗?”

傅诤正襟危坐,徐徐道来:“张太医即在殿外,臣何来顶替之罪?再者,不是陛下命臣来见一见煜小世子的,难道陛下忘了?”

岑睿脑子木了木,适才想起她是对傅诤提起过此事,只是后来因煜儿来了忙着培养感情就把它给忘了……岑睿暗悔地在大腿上拧了一把,干咳两声:“朕怎么会忘了呢?这不,让人去带小世子过来了?”

傅诤浅浅应了声,视线落在书案上:“陛下在看《四海图志》?”那日她明明表现得对这个帝位已无兴趣,可如不是心怀宏图伟业,又为什么要看这样的书?让他算计人心,运筹帷幄不是难题,但岑睿的心意他却始终把握不准,这让傅诤莫名的懊恼与焦躁。

岑睿略嫌僵硬地合上书,把它推到一边,不知不觉变回到了平日与傅诤说话时的称谓:“我不看的,是预备给煜儿看的。”

“他这个年纪看这样的书尚早,”傅诤挪过她手边高高的一垒书,极有耐心地仔细翻检了一遍,摇头道:“这些都不太适合他看,回头我找两本送过来。”

“小叔叔!”清脆稚嫩的童声响起在殿内,咚咚咚一阵脚步声便见着个绫罗团子扑进了岑睿怀中撒娇道:“阿煜已经不发热了,别让太医给我扎针好不好?”

傅诤面无表情地看着赖在岑睿怀中的孩童,轻轻地笑了声。

岑睿后背蹿过一道凉意,傅诤每每这样笑就代表没有好事发生,岑煜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地望向傅诤,憨态可掬道:“这是哪位大人?”

傅诤嘴唇微微翕合:“你不该叫我大人,而应该称呼一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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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帝陛下病重的消息悄然传开,岑煜对傅诤的敬仰之情甚至超越了对岑睿依赖,也不知傅诤使了什么手段,将他收服地妥妥帖帖,一日有大半时间耗在傅诤的太傅府邸里。晚上聚在一起用膳,不是向岑睿汇报今日学了些什么,就是滔滔不绝地夸着他老师傅诤。

岑睿为此倒了好几个晚上的胃口。

“皇帝哥哥,阿昭已经好久没见着煜儿了。”没了同龄人的陪伴,皇后娘娘显见得很寂寞。

岑睿梳理着她的长发,抚慰她道:“煜儿要跟着太傅做学问呢。”

虽是这么说,但到了傍晚仍没见着车马从傅诤府上回来,派人去请皆无功而返,连来喜都为难道:“太傅大人连书房门都不让小人进,小人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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