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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想活了 (墨然回首)



傅诤拢了拢她垂在颈上的零散发丝:“徐魏两家独大已久,朝中也多是他们的人,终成大患。”

“不是有秦英他们了么?”岑睿伏在他膝头,转过脸:“你的意思是要培植第三个世家?”

“一山不容二虎,但若两只老虎划分好各自地盘,互不相争,那便只能再放一只老虎进去了。”傅诤从容有序道:“其他世家多是依附于徐魏,定会有不甘屈居其下者。”他顿了下,突然说起另一件事来:“谢容今日找你,是为帝陵一案?”

岑睿眼神游移向两边:“嗯,是的。他说,那两个刺客是南疆人。”

傅诤一笑:“他是不是还说过我的母亲是南疆人,所以此事或许与我有关联?”

“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岑睿靠着他,仰头看着苍翠浓密的树冠:“反正我是不信的。”

“他说得没错,我的母亲确实是南疆人。”

岑睿诧然看着他。

傅诤坦然道:“她本出生南疆,后来遇见我的父亲,嫁与了他。南疆人对中原人痛恨已久,母亲在嫁给父亲不久后便被驱逐出了族中,随父亲来到了中原。”

这还是他第一回同她谈起自己的家人,岑睿有点好奇心里还有点暖融融的:“那你父亲呢?”

“父亲……过世已久了。”傅诤眸里滑过道不明情绪:“他,很严厉。”

岑睿一怔,低低道:“对不住。”

傅诤揉揉她的脑袋:“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母亲她是个温和开朗的老人家,你就不必担心了。”

“啊?”岑睿脸又慢慢涨红了,他说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傅诤趁兴将话说出口,却有些后悔,岑睿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只要她一天坐在这个帝位上,他两之间便永远……在偏都时他就在想这个问题,甚至一度想过永远不回这个京城,彻底了结这段感情,可只要想起离去那日时她的泪水,他就敌不过自己心中的欲念。

有个问题,他必须要问岑睿,她是否要一辈子都做这个皇帝,才好及时做打算。

“你……”

“陛下!”来喜惊慌失措地冲进来,两眼盯着地:“敬太妃她不行了!”
【伍陆】痴意
先帝去后,敬太妃沉珂多年,病情反反复复始终不见起色。太医院们的意思是敬太妃是思念先帝过度患上的心疾,药石是没多大作用的。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太妃自己走出心结才得痊愈。

这不是废话么?她皇帝老子都奔黄泉好几个年头了,要太妃如何解开这追思之苦?

私下里岑睿曾问过张掖,张掖将她引到四下无人处,方紧声道:“太妃的病原先一直由前任王院判照看,王院判走后才由微臣接手。太妃确实抑郁难舒不假,但微臣把过几次太妃的脉象,发现太妃体内留着残毒,而那毒……”张掖抬起眼看向岑睿:“与陛下当年所患的疫毒如出一辙,只不过毒性缓和温吞,不宜察觉,应是有人一点点下在太妃每日的饮食中。”

岑睿揪过肩侧一枝迎春,碾了又碾。她的毒是龙素素下的,而龙素素在宫中时走动最常走动的便是敬太妃处。她本以为只是两人投缘,现在看来龙素素必是有所图,才对敬太妃下毒。

她到底图的是什么呢?岑睿不是没想过去太妃那打探,可每每去了,太妃总是拉着她的手与她回忆龙素素在时的情景,看着她老人家不无惋惜的神情,岑睿便于心不忍问不出口。素素既然人也不在了,何必再打破另一个人的美梦?

岑睿只让张掖细心照料好太妃,将这件事彻底遮掩了下去,连傅诤也不知道。

可如今——

岑睿坐在床榻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太妃,侧首压着声音问:“昨儿来看时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突然病情加重了?”

跪在近处的一个掌事宫人壮着胆子道:“太妃昨晚起就吃不下东西,到了今晨连汤水也咽不下去了,午后小人来伺候太妃换衣,便再唤不醒……”说着那宫人哭了起来。

岑睿看了她一眼,手往外撇了撇,语气不善:“还没什么事就哭哭啼啼,下去吧!”

张掖与几位老太医商量完毕,进来朝着岑睿摇摇头,走近道:“毒入骨髓,加之太妃自己已无生恋,恕臣等已无良策。”

岑睿沉默地替敬太妃掩了掩被角,忽然手背覆上一层暖意。

敬太妃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慢慢聚拢清晰起来。她朝张掖勉力笑道:“张太医,这段时间得你费心了。老身有几句话要单独和陛下说。”

张掖离开后,太妃又闭目养了会神,看着岑睿欣慰地笑道:“陛下愈发像先帝年轻的时候了,恭国得了位好皇帝。”

回想了自己老子的熊腰虎背,岑睿黑线了下,决定还是保持善意的沉默。

太妃精神差的很,说几句话就要歇一歇,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方道:“其实陛下不告诉老身,老身也知道是龙丫头给老身下的毒。”看着岑睿因讶然而睁大的眼睛,她虚弱地笑了笑:“这种戏码,老身前半辈子在这宫里见得多了,哪会轻易被唬弄了去,嗯?”

“……”岑睿面对太妃睿智祥和的目光微微有些窘然:“太妃您……”

“老身时日无多,有些事本该带进棺材里去,但一想陛下乃一国之君,关系社稷江山,有些事还是知道为好。”太妃握了握岑睿的手,一字一顿道:“老身想告诉陛下,这个江山本就不是先帝的。”

……

岑睿走出太妃寝宫没两刻,太康宫中传出响亮的哭嚎声,真真假假岑睿不想分辨,低声对来喜道:“传朕旨意,以太后之礼厚葬太妃。”

她望着殿宇上缤纷鲜艳的琉璃瓦,眼睛被折射的光线刺得隐隐作痛,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可到处都是慌忙奔走的宫人和无处不在的哭声。傅诤呢?她想到了这个人,想去立即见他,可这个想法随即打消在了心间。她还没有做好和傅诤说这件事的准备……

敬太妃的葬礼举行的隆重而迅速,接下来恭国即将迎来一件举国盛事,礼部没多少时间来详究地准备一场丧事,总之一切按着最高规格来就是了,要多豪华有多豪华,要多气派有多气派。看得其他衙门直了眼,更稀奇是一贯小气吧啦的皇帝陛下竟一个字没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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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吱声那是因为岑睿晚上贪凉着了风寒,她心中揣着事,这一病竟甚有几分山倾峰摧之势,高热连发了几日。

早朝时的大臣们也看出当今圣上身力不济之状,争先恐后劝道:

“陛下!龙体为重,社稷为重啊!!!”

“陛下!朝里面有我们,您放心去休憩吧!”

“陛下……”

本就昏昏沉沉的岑睿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头痛欲裂,索性做了甩手掌柜避到了上林苑别宫里养病去了。

群臣又不干了:“陛下怎么真走了!!!图克思汗送来的国书还没给答复呢!”

“大人不是您劝陛下休养生息的么?”

“这不是随大家做个样子嘛!”

“……”

上林苑的太极殿是处临水台阁,高十丈,四面开阔,朗风习习。月白天青,炽红花瓣坠在水面,随着淙淙水流浮荡在台下。

夜色浓稠,宫娥挑起高高低低的灯笼,灯面上绘着横斜不一的梅枝,在纱幔上投下轻一撇重一捺的阴影。

岑睿盘腿在临水中央,徐知敏跪在她身边用艾叶浸泡的苦水细细擦拭她的苦水,风入帐帷,吹得岑睿松垮宽大的袖摆扰动不息。她静静地看着漆黑的夜空良久,道:“这里正对着的,是我母妃的寝陵。”

徐知敏拧着帕子的动作慢了一拍:“贵妃娘娘?”

“她没有想到,死后会和我老子葬在一处,也不晓得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岑睿的声音轻得像摇摆在风中的烛焰:“其实应该是开心的吧,毕竟她还惦记着那个人。以前不觉得,现在我却有些羡慕我老子,生同衾死同穴……”岑睿一口气无声叹下:“说起来简单罢了。”

“陛下很喜欢首辅大人啊。”徐知敏笑道。

岑睿蹙着眉,分外严肃地看着她:“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徐知敏正要含笑点头,却在看清岑睿神色时踯躅了:“不是么?”

岑睿从她手里拿走一半剥好的果子,边吃边道:“我是喜欢他,可又不愿自己太喜欢他。我是真的怕,重蹈三年前的覆辙。”岑睿低低吟道:“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三年前,她什么都没有,仅有傅诤一人。当他抽身而去,无异于天塌地陷。这种惨境,岑睿狠狠咬下一口,她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病了还不来看她?好呀,看谁等得起。

岑睿丢下一干朝臣,两眼一闭在上林苑里呼呼大睡了三日,三日后忙垮了的徐相爷带着一筐折子去上林苑请旨。皇帝没见着,仅受到一句话,大意是“老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受你们气,受够了!气消了再回去,没事别烦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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