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如今但要唤她“太子”,自称“本王”,这不用猜便是生气了。岳麒麟暗暗憋笑,仍是好声好气:“孤给皇叔哼首燕国民谣可好?”
卓颂渊嘴硬:“不必。”
岳麒麟不管不顾已然哼唱起来,民谣很长,这歌谣温婉柔细,极能助眠,她又故意唱的胡语,皇叔听不明白词义,多少便能迷迷糊糊入睡了。
不想卓颂渊听完,睁眼缓了神色问她:“这调子唤作什么?”
岳麒麟濒临崩溃,病榻上的人有兴致问,她也只得好脾气地答:“雪夜歌。”
“那个雪人,天亮之后……化作了水?之前的故事是……”
岳麒麟觉得自己真是找死,皇叔对胡语竟是半通,居然勉强听懂歌词大义,早知她便哼首启国的无字歌岂不省事?麒麟耐着性子:“嗯。这调子原是燕北的小歌谣,词中唱的是,阿西堆雪人啊,雪人会说话,阿西和雪人去滑冰,雪人带阿西去游历。他们上天揽月,他们下海捉鳖,阿西得意不凡,回家睡得香甜,梦里四处炫耀。天亮时起来找雪人,雪人化作一滩水。”
燕北苦寒,半数山脉终年白雪皑皑。麒麟的本意是想挑支柔缓的调子好助眠,这支调子燕国孩子从小便哼,如今说完了故事再咀嚼,方才蓦地惊觉,这词曲之中竟然蕴含这样一种悲凉基调。
“好听,再唱一回罢。”皇叔很不客气。
“孤……”麒麟急啊。
卓颂渊冷下脸:“那我自己数羊。”
麒麟哪里忍心:“孤再给皇叔哼一会儿,只是您闭上眼睛安心睡,不许再说话了。”
卓颂渊合了意,依言阖目,在麒麟低叹浅吟的雪夜歌中,缓缓入了眠。
夜色深浓,窗外大半盏瑶台镜悬挂中天,可怜的小太子从未伺候过什么人,这夜哼曲哼到喉咙微干,榻上之人呼吸终于渐趋沉静,睡得极是安稳。
相较之下,白天的那个角度太过糟糕,实难轻举妄动。而这会儿她只需轻轻俯身,皇叔刚毅却出尘的面容,便这般尽入眼底。
岳麒麟自言自语:“陈婉秋有没有眼光啊?哪里老了,孤倒是觉得皇叔十分水嫩可餐。”也不管这陈婉秋不过只是她的假想敌。
麒麟似在小心仔细赏看一件宝物,忍不住点唇触了一几他的鼻尖。皇叔许是觉得痒痒,脑袋略侧了侧,麒麟不及预备,双唇结结实实便滑在了他的唇上。
她觉得实在并不足够,轻扫过皇叔下唇的那一处伤,探出舌尖轻轻撩了撩。
“这便是加盖了蜡印的意思,闲人免近,什么陈婉秋赵婉冬,胆敢打一回主意看看,想要启封者,有能耐先来寻孤说话。”
说完依依不舍,便又啄了啄,细细叹了一声,方才心满意足出得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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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无念岳麒麟心情大好:“无大人可要好好照料皇叔,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孤回来时皇叔若还是高烧不退,便要拿你是问。”
岳麒麟不得不叹服自己的机智。若非花了大力气哄他入睡,这会儿的便宜到哪里去占?当然此事还得谢谢无念。
无念莫名其妙:“小的自然尽心,只是方才,王爷的烧已然退了啊。”
岳麒麟也没深想:“哪里退了!孤再清楚不过,无大人护主之心是好的,就是太不够仔细。孤只知皇叔中毒,孰料病势如此汹汹,要不是无大人拖延,孤决计老早就亲自抓神医去了,岂能拖到今日?”
无念亦是很悔:“是的是的,小的生怕挨他责罚,一向说得太不详尽了。”
此时厨子李前来急催:“太子,云涛寺此去甚远,再不上路只恐天亮都到不了。 ”
岳麒麟无暇再训无念,跨上马背再次郑重吩咐:“无大人费心了。”
夜骢走得老远,无念仍在暗自好笑:“真是,小的倒成了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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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来了位外客。
太皇太后接户部司曹大人的信,违例秘密召见了这位老眼昏花的外臣。
“曹大人是说王爷串通皇上在户部司改换了封地?哀家不信,我儿在乐宁的食邑颇丰,他何必看中别人手上的地?”
曹大人咳嗽:“王爷与陈国公换了几处北疆牧场,说起来,那几处牧场破落不堪,实在是远次于乐宁城。”
“陈国公……丞相也知此事么?”
“正是丞相前来知会臣办的。”
“去罢。”
“此事本来绝密,老臣亦是生怕损了先皇基业,方才特特来将王爷此举知会太皇太后。太后万万记得要在王爷跟前保全老臣。”
曹大人颤颤巍巍走了,太皇太后不禁问无非:“你近来不是说王爷时常登门陈国公府,是为了同那陈小姐相会?”
无非傻愣愣的:“正是如此,王爷换地,许是想讨好老泰山?”
太皇太后一脸气闷,嗤他道:“我儿何时做过这等不靠谱的事情?哀家只怕王爷是为了讨好燕太子啊。”
北疆牧场临着燕国,小四别是打算与小孩子私奔去那苍茫之地之间,与燕太子纵马欢腾,双宿双飞?太后想象力着实颇丰。
无非不解:“太后多虑,依奴才看,那点苗头早被奴才浇熄了罢。”
太后不屑道:“你有这本事倒好。”
“不若奴才为您去将丞相传来问问?”
“那条老狐狸会答实话么?不问也罢。”
“难道问问皇上?”
太后更觉好笑:”他们叔侄一心,哪一回不是同气连枝?无论王爷是否有错,改封地之事你须得为他保密,消息如若走漏惟你是问。只是摄政王几日不曾过来请安,皇上竟然称皇叔病了,你替哀家出宫去他府上看看,小四向来生龙活虎,如何就能病了。”
无非诺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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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连夜赶路,行了好几百里已是哈欠连天,厨子李忧心不已,索性吁停了夜骢:“殿下不若原地歇一阵,一会儿待后头车马行至,随后换车而行?”
麒麟不肯,反倒催行夜骢:“不可,时辰耽搁不起,夜骢快走。”
“太子千万小心,前方只剩百来里路要赶了。”
“嗯。”
晨光轻拨开浓雾之时,他们恰走一段山路,离那云涛寺亦不远了。因为是上坡,夜骢怎么都走不快,二人只得放慢了马速踱行。小孩子贪眠,这时候在马上竟是脑袋一顿一顿,数回差点瞌睡过去。
幸亏厨子李唤她回神,麒麟困得无以复加,却只能狠掐太阳穴。
“太子莫再瞌睡,前方便是云涛寺了。”
岳麒麟忧心忡忡:“但愿神医真的在此。”
厨子李这种隐居的高手,平日人前恭谨,人后却十成十是个顽童。他生怕麒麟再睡,便寻话同她闲聊:“老李我发现,太子一夕间长成个大人。摄政王当真功不可没。”
这话确实醒神,岳麒麟红了脸,拍马又走不快,一时羞极,满口胡言:“孤……孤像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么!”
“老李我倒是觉得,太子当以剩勇猛追穷寇,杀它个落花流水,方才像是先皇的儿女。”
岳麒麟笑得差点落马:“老李还道自己还是当年在马背上横扫西北土豪圈的那个金刀李么?”
厨子李大不以为意:“老李我简直快要变成个老人家了,太子却正当青春,正是吃什么都不怕硌牙的好年岁。”
麒麟有些羞赧地想起那个人:“如何吃啊?滑炒还是蒜蓉蒸?抑或是……用碳烤?”
“老李我倒是被太子说得饿了。”
“你这也可以!”
忽而打斜刺的云松里传出一束长笑来:“头次听闻吃人肉的也敢来寺里烧头香了!”
声如洪钟,唤醒了一山的清晨。
52褚良春
那自云松间窜出的身影轻矫如燕,倏忽便已闪至了二人马前,清晨依稀的薄光里,这位老儿的白胡子正迎风飘飘荡荡,衣带当风,更是飘若神仙。
岳麒麟凭那炯炯双目可以认得出来,这位便是当年替她医过病的褚良春了。
厨子李在旁啧啧叹:“出场还是那么烧包,胡子还少沾了一半,看起来像是秃了似的。”
岳麒麟急急下马相迎,惊愕道:“老李你原来认得褚神医?怎么早不说。”
厨子李亦下了马,轻哼一声:“又不是什么长脸面的事。”
那位老神仙近看压根不老,面容饱满毫无褶皱,皮肤柔且细腻有光,听了厨子李的话面上居然还红了红,摸着胡子道:“咳咳,今日摸黑起的,难道胡子竟是忘了沾全了?”随即又绷了脸,“李兄别来无恙,不想仍是这般计较,一把年纪还攥着别人的胡须做把柄。”
方才云松间传来的声响乃是神医以内力送出,声自然是洪亮有如钟鸣。此时的语声却是此人自喉间发出的,听起来却是另外一种低柔音色。
岳麒麟自己女扮男装日久,自然对许多细节十分留意,此时听了神医声音,再凝目细看他的肌肤发梢耳朵……以及喉结,不禁暗暗惊奇。小时候神医也是这副打扮形容,许是当时病恹恹卧床未及细看,如今长了些见识,若未猜错的话,褚神医居然同自己一样,是位以男装示人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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