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后生可畏。这位摄政王当年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断肠草毒都未能要了他的性命,他死里逃生,领精兵、卷故土,一举平了楚国的三王之乱。而老狐狸的昔日盟友楚魏王殿下,却在五年多前就已成了这位摄政王的刀下亡魂。
如今老狐狸不曾入京却已风闻,这位楚国的摄政王为讨侄儿岳麒麟欢心,近日于楚京西缙云山中大兴土木建造行邸,传言是有带着岳麒麟归隐之意。昔日那么个人人闻之色变的角色,难道竟是颗风流种子,栽倒在他那吃货侄儿的温柔乡中,不肯自拔了?
此刻长宁公主亦在冷眼观望对面二人,父皇可是认真的,要她嫁给那位楚国的皇叔?断袖之事她懒得置评,可难道要她横插在那眼波递来递去的卓皇叔与小堂弟中间,只为了替这位一表人才的皇叔生儿育女么?呵呵,这真像是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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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很不高兴。
要她同仇人虚与委蛇,但须想着报仇十年不晚,他日必当教他血溅四处,这些都还尚可隐忍;皇叔特意在老狐狸面前,展现同自己亲密无间的样子,想必也是谋之所需……可他听着他一声一夸自己的那位长宁堂姐,麒麟便很有些不自在了。
岳麒麟是个很需要夸赞的人,皇叔一句夸,真真比喝了鸡血还管用,卓颂渊知道这个妙用,对她的夸赞反变得十分吝惜,说是夸多了她会不稀罕。嘁,这算什么荒诞理论。
今夜麒麟眼看这皇叔对着岳长宁,竟是赞美言辞滔滔而发。卓颂渊不过就去岁燕南干旱之事,引这位锋芒毕露的公主殿下随口道了几句寻常政见,这下不光是他,连一旁陪席吃酒的朝臣们,亦是一哄而起,纷纷猛夸起这位长宁公主来。直将她夸得聪睿过人、明达无双,简直是上天为燕国度身而造的真命天女。
别人如何夸岳长宁她可以不在乎,这话从皇叔口中说出来,她心里简直打翻了醋缸子,她岳麒麟耳濡目染日久,那种平庸政见,她岳麒麟随口一说的不知比之高明多少!为了掩饰不快闷头而吃,却是吃什么自然都是酸的,乃至散席归去的车厢里,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岳麒麟近来数日才得见皇叔一面,朝思暮想,见着了都不得一抱,忍耐至今,心中好不幽怨,借机发难道:“都说摄政王智计过人,今日在亚父跟前做戏做得有些过了罢?平日人前,你何曾肯为孤斟酒布菜?”
卓颂渊宽慰她:“你亚父来楚,头一桩意欲求证的,便是你我关系,与其掩掩藏藏,不若让他看一个安心,他心中那颗石头反倒落了地。”
“他看了就会信?”
“套用一句云鹏的话:他信不信,取决于接下来还让他看到些什么。”
“薛大人的话……”岳麒麟想起薛云鹏肿胀的脑袋,不禁更忧心了,那个不靠谱的薛大头。她答应了为他保守秘密,故而噤了声不曾再提。
皇叔多日未见薛云鹏,却是不明所以,只抚着她温声劝:“东西,沉住气就好。”
岳麒麟终得此发泄之机:“哼,孤是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惯了的人,自然是沉不住气的。长宁比孤沉得住气多了,况且她在你心中这般好,你不若娶了她,岂不圆满?想来这样太皇太后与亚父都会高兴的。”
卓颂渊听惯了麒麟强凶霸道的言论,此刻见她难得作此小女儿态,竟是知道撒娇吃醋的,心中倒别有一种欢喜,好笑道:“小东西又来胡言乱语,场面上的话也作得真么?你如今的长进,何用我炫耀给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而长宁的用处,你却是知道的……说多了你却怨我满腹阴谋,我只愿娶谁,你不知道?”
岳麒麟也没工夫计较谁娶谁的问题,毕竟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有些过意不去,心中稍定,却实在没好意思腆着脸笑出来:“呃,都说堂姐脸盘眉眼全生得同孤几乎一模一样,今日她作男儿打扮,你觉得她究竟像不像孤?哎,孤看她英姿飒飒,想必是完胜了孤的。”
卓颂渊闻闻这缸子醋的酸劲甚足,捧起她的脑袋左看右看,爱怜地抚她眉眼,笑曰:“哪里像了?我看就没有一分一毫像的地方。”
岳长宁眉眼之间戾气十足,一望便知此女城府深沉,所欲颇多,怎奈只有那么一号徒有狠辣心肠的爹,年岁尚小,终究欠缺许多教导历练;麒麟眸子晶亮狡黠,头回见时就知道这家伙不折不扣是个让人头疼的小捣蛋,二人何来可比之处?
岳麒麟满意点头:“父皇也说不像,他说长宁太厉害了,将来要寻个降得住她的人,却是不太容易。”
“你往日同这位堂姐走得可近?”
麒麟摇头:“不算近,少时长宁去了西麓拜师,长年不在燕京,后来年岁渐长,亚父又窃居了皇位……自然再也近不起来了。当然了,哼,岳长宁也不屑同我这纨绔霸王走得近,以孤后来听到的议论,她对孤的观感十分够呛……”
“怎么?”
麒麟嘿嘿笑:“今夜席面上你不曾发现么?长宁看我的眼神里净是鄙夷,‘隐疾、断袖……大燕国的颜面都让你这娘娘腔的吃货给丢尽了’,‘让你这种家伙白白占了男儿躯壳,还不如本宫来占’……”
“你不是一向不大在乎这些么?”
麒麟气呼呼摇头:“旁的是可以不在乎的,你教我的么,至刚易折,上善若水,在乎了得不到还不是白搭!孤只要对一样东西势在必得就好啦,万一长宁欲与孤争夺此物怎办?孤在乎的要命呢。”
“何物?”
麒麟朱唇微启:“你说呢?”
卓颂渊无暇去猜,已然亲了过去:“别说话,我也是一夜未吃什么,竟是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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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燕皇亦在同贴身守卫自己的心腹张福等四人谈论今日夜宴之事。
张福很是不解:“这位摄政王难道不曾怀疑过太子便是当年害他之人?当年杀手所用之凶器,分明就是太子满世界赏人的金麒麟刀啊。”
李禄横他一眼:“太子彼时不过十岁,如何加害于他?是个人都知道是栽赃的了。如今人家看对了眼,自是越看越欢喜,怎还会记恨当年之事。”
张福又问:“这样一来,左夫人那里行刺太子之事,还是照旧依计而行么?”
赵喜骂他:“你又犯的什么浑,陛下去年秋天就命左夫人回撤,你难道不曾听见?摄政王如今是明着宠爱太子,万一惹恼了这位厉害角色怒极反扑,只怕我们都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太子不过是个娘娘腔的小白脸,如今陛下稳坐銮椅,废储君立太女的呼声又极高,何必落得个赶尽杀绝的名声?”
王寿脑子稍稍好用些,若有所思:“只不知太子与那摄政王断袖,是不是真的破罐破摔,会否不过是掩人耳目,暗中卧薪尝胆呢?”
其余三人便很有些不以为然:卧薪尝胆……那个吃货?莫不是龙肝凤胆罢。
燕皇听他们吵吵了半天,忽幽幽问:“左夫人迟迟不肯归燕,近来可曾有信传给你们?”
王寿回:“去岁末曾发出过一封密信来,那时她身在鄂州,说是此番定不辱陛下使命,臣欲再次劝其回燕,可那封来信并无详址,投送无门,此后……左夫人却是再无音信了。”其余三人皆称不曾获知左夫人音信。
燕皇捻着大胡子忆起那个执拗倔强的女人,神情颇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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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的樱花宴五日之后设在西郊猎场。
各国的公主郡主乃至皇亲国戚达官命妇皆以盛装赴宴,男女分席而坐,两席之间隔了一面窄湖,隔了湖畔樱树上的如雨落英,对岸欲见之人顾盼可见,极富意境。
据说此乃太皇太后的意思,为了小儿子能值此春宴之际怦然情动,她是特意命人为他装点了这场粉白落英的盛宴。老人家知情懂趣,纵然有些工夫白费的意思,不过很久以后,麒麟听致仕家中的的丞相提起此宴,知道当日没去成的人个个皆是心驰神往,大赞此乃楚国办过的最大胆开放的筵席,没有之一。
麒麟自从上回癸水事件之后,还是头一回去那个猎场,当日惊悚可笑之疏漏,放在今日回想,竟只剩下甜蜜。她不用与情郎分席而坐,还可于席间悄悄探了手去桌底,勾住他的手来不放,心中觉得无比踏实。
皇叔便由得她去,而燕皇侧目以望,缓缓也发现了。
张福李禄守在角落里窃窃低语:“啧啧啧,真是一刻也等不得,连人耳目都不肯避上一避了。”“就是的,简直破罐破摔啊。”过会儿赵喜也凑来说:“长宁公主若是真的嫁与这位王爷,便实在委屈死了。”
若非王寿喝令他们住嘴,他们还得继而编排下去。
薛云鹏自然当在应邀之列。然而这天麒麟张望了一周,发现薛大人的座位始终是空着的,她有些揪心地想,薛大人的脑袋,想必还是肿着的。
薛大脑袋不能出席这样的美女云集的筵席,这才是老天爷赐给他的最大酷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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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听闻岳骐骥事务耽搁须得晚到几日,故而迟迟未能得见。这天麒麟举杯隔湖而望,总算寻见了一身素衣的姐姐。这世上唯一至亲正满怀爱怜地凝望自己,麒麟却仍只能如岳骐骥一年前新婚丧夫那日一般,与姐姐远远相望,强忍热泪。姐姐眉眼皆柔和如水,一派泪中带笑的样子,抹了好几回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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