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临亲王铁石心肠,听到他的话后眉心亦是不可自抑地跳了几跳。待白孟连说完,沉默片刻之后,他终于开了口,说出的却是质问的话语:“本王该如何相信你所说的?”
“王爷,若无实证,又怎敢信口雌黄?老夫并非疯傻之人,绝做不出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而置阖府上下数百条人命于不顾的疯狂之事来。王爷掌事多年,自然分得清什么事可信,什么事不可信。而且,您司掌皇家宗庙,便该看过不少秘典,知道什么叫做风起青萍,亦知道何为防范于未然。”白孟连不慌不忙答道。
微风起于青萍之末,若无阻力,便成飓风狂飙。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确是很有道理。
临亲王又道:“事干重大,你为何不直接禀奏陛下,反而找上了本王?”
白孟连语气一下子转为无奈,说道:“王爷觉得陛下会相信老夫的话么?老夫虽是无意,但与陛下间心结已成。想要说服他必定得费许多功夫,届时岂不失了先机。而王爷您从不徇私,铁面如山,况且您掌管的正是宗庙刑罚。此事禀交王爷处置,再好不过。”
以他的身份,说出这种逢迎的话来,即便只是客套,也足以教人觉得颜面生辉。但临亲王却似乎毫不在意,俊颜依旧如古井无波:“只是如此?”
“王爷觉得还该有什么理由呢?”白孟连微微举目向临亲王看去,一副恳切无比又痛心疾首的模样:“老夫家中的事,想必王爷已然知晓。正是多事之秋,但这件事干系到家国社稷,兹事重大,是以甫一得知消息,老夫便匆匆赶来报与王爷知晓。老夫已说过,绝不会将身家性命轻掷,用来开这种玩笑,否则非但与人无宜,老夫与全族族人更要被冠上诬蔑皇族之名,诛杀问罪。老夫在朝为官数十年,如何行事该是有目共睹,难道王爷以为,老夫会是这等荒唐之人?”
像是被他的说服了一般,临亲王终于微微颔首,道:“本王司掌宗人府,管皇族刑罚,对朝事不便臧否。但白相所说,确是颇合情理。本王会将此事转禀陛下,请圣意裁夺。”
闻言,白孟连目光微动,旋即满面欣慰道:“如此,实是苍生大幸。幸得王爷深明大义,彻底杜绝了三年前的往事重演之可能。”
听他刻意提起当年动乱之事,临亲王如何不知道他是在暗中提醒警告,遂冷冷说道:“本王不过做些份内之事而已。白丞相,你当年虽是帮过本王的母妃,但事情可一而不可再。本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与你单独相见,你——明白么?”
正文 165 白家逼宫?
单独相见,自然是有不可告知他人的秘辛需要禀报。临亲王的意思非常明白,就是不想再被白孟连牵到是非之中。
狡侩如白孟连,一下便听懂了临亲王的意思。他眼中又掠过一抹异色,口中却恭敬说道:“王爷有所聆诲,老夫必当悉心遵从。”
“只望你说到做到。”说罢,临亲王站起身来,乌衣长裾微动:“本王先行一步。”
“恭送王爷。”
待临亲王走后,白孟连面上却浮起好奇之色:“临亲王啊临亲王,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对皇位仍是毫无想法么?老夫已将机会送到你手上,你究竟会不会好好把握?虽说就算你当真起了贪念,结果也不过为老夫作嫁罢了——不过,若你仍旧一无所动,连老夫也忍不住要佩服你了。”
说罢,白孟连又冷笑了两声,这才踱步而去。
与此同时,皇宫。
昨晚回宫时注意到瑾王的不安异动,明华容敏锐地因此意识到了白氏之死给白孟连与瑾王间带来的微妙影响,加上已经洞悉了白家极力想要掩藏的秘密,大可好好利用一番。她本想向宣长昊进言,提醒他可以趁机做点什么,以扩大双方裂痕。转念想却又到元宝尚未回信说明那条施大夫的线索追查得如何,虽然表面上这两件事并无关联,但不知为何,明华容总觉得不能轻视,便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先等到回信再说。
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待到黄昏将至之际,等来的并非元宝托旧部传来的信报,竟是元宝本人。
“你怎么来了?”明华容惊讶的同时,立即意识到应该是出了大事,否则元宝绝不会冒着正被通缉的危险入宫,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外面怎么了?”
“你担心的地方都没有出事,只是我另有发现。”元宝将昨夜逼问出施大夫的真正来历,以及巧遇背叛姬祟云父亲的郑泰飞,此人将一切合盘托出,并自杀谢罪的事简略说了一下,又道:“他临死前提到昶太子的死与权臣有关,却没有来得及说出那人姓名便死了。我便又翻了一遍旧时密报,不想,竟真找出了一条线索。”
听他提起昶太子的死,明华容不禁有些内疚:当初她与元宝约定,元宝护卫她三年,她便为他找出杀害昶太子的真凶。但近来诸事频发,对于自己的事她尚且应接不暇,便再无力去追查此事。当下听元宝说无意中挖出了线索,立即追问道:“可有查证确凿了?”
“线索指向白孟连家。我设法潜入他的书房,但时间仓促,尚未深入搜索他便回来了,我只能另找时间再去。不过,就在昨夜,我在他家看到了一个人,我想你或许对她会有兴趣,又怕信上说不清楚,便入宫来告诉你。”
明华容还来不及惊讶有谋害太子嫌疑的竟然会是白家,便因元宝的态度郑重,也变得神情凝重起来:“是谁?”
“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元宝看着明华容,缓缓说道:“她长得与明独秀一模一样。”
听到明独秀三字,明华容一愣,旋即否认道:“这不可能!你昨天已经亲眼看到了她的尸体,难道还会有错?”
“我见到这人后,又特意绕去白府的灵堂,再次确认明独秀已死,正停尸于灵柩之中。所以我刚才说,她与明独秀长得非常相像,形似双生。”元宝说道。昨晚他便是因这一来一去耽误了时间,以至功亏一篑,没能来得及在白孟连过来之前,将书房完全搜检一遍。
听到元宝保证说明独秀已死,明华容却没有就此放心。思索片刻,她缓缓说道:“依你看来,有没有可能活着的这人才是明独秀?”
虽然她很笃定被送入赵府的绝对是明独秀,但就怕事有万一。
元宝立即否定了她的猜测:“绝无可能。因为我见到这女子时,她……正被白章翎强迫。若她真是明独秀,就绝不可能被这样对待。”
明华容愣了一下,才猜出几分元宝所谓的强迫是什么意思。压下因此而生的些微不自在,她又问道:“那你是否有打听出她的来历?”
“没有。今天整个早上我都隐匿于白府暗中观察,她被单独关在一个院子里,只由一个老婆子送水送饭。但我将那婆子擒住逼问许久,却是一无所获。虽说白章翎必定知道她的来历,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我不便出手逼供。”
白章翎爱慕明独秀之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明华容不免又猜测,会不会是白章翎求而不得,于是找了个替身。但所谓替身,便是只能代替身体容貌,根本无法取代原主的地位,只是个玩物罢了。白章翎苦恋明独秀多年,她既尸骨未寒,那又岂有兴致去与替身寻欢作乐?但如果这女子另有来历,那末她在白家扮演的又是怎样一个角色?而白孟连,又是否知道她的存在?
线索实在太少,想来想去,明华容也理不出头绪来,遂索性先暂且搁置一边。事有轻重缓急,她又去琢磨施大夫一事,回想起周姨娘死前的一幕幕,她几乎已可以肯定,指使化名为施大夫的杨一施、暗中襄助周姨娘的那人必是贺允复无疑。但,纵是血统存疑,明面上贺允复的身份仍是景晟的皇子,他究竟是为什么理由插手明家家事?或者说,他从这件事里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疑点却比之前的更难十倍。因为无论明华容怎么想,都找不到半分理由。周姨娘揭穿明守靖老皮的后果,除了对明家人不利之外,对其他人并无半点好处。如果贺允复是朝中官员,或许还能解释为党争朝斗。但他既然不是,那其动机,便颇为教人费解了。或许只有姬祟云才能解释。
想到姬祟云,明华容不禁问道:“后来姬公子找到贺允复没有?”
元宝摇了摇头,道:“自从在那小院分开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他。”
听了这回答,明华容悄然生出一丝不安。贺允复隐于暗处频频出手,但却总是教人猜不透他的动机。前去找他的姬祟云又没有音讯传回,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见她有些神思恍惚,元宝知道她是在为姬祟云担心。他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但现在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不得不轻咳一声,唤回了明华容的注意力,将这次过来最重要的目的说了出来:“入宫之前,我本打算再度潜入白府,试试看能不能在书房发现些蛛丝蚂迹。但这一去我才发现,白府的护卫比先前添了数倍,而且府内颇有一些乔装成菜贩下人之流的人进进出出,看上去颇为异常。因为其中很有几个高手,我怕横生枝节,便未靠近,所以也不太清楚他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