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病。”韶灵直视他的背影,两个字,坚定如铁。
“你会不会看病救人?”风兰息似有不快,猝然回过神来,淡漠的俊脸上分明有怒气,温和的嗓音听来火气腾腾。
韶灵脸庞的笑,一分分褪去,她的眼神无声转冷,字字清绝。“既然侯爷不信我,那就算了,我也不要你的诊金,就当我白来一趟。请你另请高明,侯爷夫人如此娇贵的身体,可不该让我这等来历不明的看了。”
他无故对她撒气,韶灵作势就要走。
还没走几步,风兰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来有别的隐情。
“她来到阜城一年,一直郁郁寡欢——”
韶灵眉头舒展,嘴角悬着毫无温度的笑,“侯爷可真会关心女人,说也奇怪,若有这番用心,病秧子也该健步如飞了。”
她嘲讽讥诮的话,落在风兰息的耳畔,却万分刺耳。他见过她放浪形骸的模样,却没想过她言语毒辣,冷心无情!
风兰息无声冷笑,一挥白袍,眼底是玄冰般的漠然。“医者父母心,是我看错人,本不该带你来。”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扣住他的手腕,风兰息蹙眉,此举实在胆大放肆,任意妄为!这是他的侯府,她难道不懂男女授受不亲?!
一道轻笑,传到他的耳畔,随即韶灵松了手:“她身体没病,气血旺足,倒是侯爷身子微恙……”
“荒谬。”
他俊眉一蹙,温润若玉的面庞上浮上一抹不快,他并不喜欢被人触碰,更别提——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个被他讨厌的女人。
她都不知,男女之间该有个忌讳么?若说她是土生土长的大漠人,不懂这些规矩,倒还情有可原,不过据宋乘风说她是中原人,难道因为出身卑微,就如此随便?!
韶灵绕过他,站在他的面前,那双美丽而骄傲的眼,锁住他俊秀的面孔:“侯爷这一个月都不曾睡个安稳觉,实在不行,就让宋兄一掌打昏了你,睡它个三天三夜再醒,精神定就好了。”
风兰息脸上的微薄怒意,渐渐散开几分,他依旧沉默不语。
“多思多虑,很容易身心俱疲。”韶灵抿唇一笑,表情鲜活。
多思多虑,她居然眼准如此——
风兰息的嗓音清冷,脸色很淡:“在你眼里,每个人都有毛病?”
“侯爷想说你自小就练武,不像世人说的那么弱?”韶灵笑容一敛,眼底锋芒毕露:“可惜你学得不过是一些简单的武艺,侯爷原本就……”
“够了。”风兰息面色骤变,猝然喝止,生生打断了她的话。她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他不得不信她,可是,难道要一并相信她说的,宫琉璃并无任何病症?!
……
嫡女初养成 051 本来模样
“我身为医者,只说实话,可说了实话,你又不信。”韶灵反手而立,轻撇嘴角,颇为无奈,她长长叹了口气,更显意兴阑珊。“真多余,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回去睡觉。”
风兰息一手拦住她,追问一句。“她既然没病,为何总是记不起以前的事,而且性情变得……大不如前。”
韶灵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她微微惘然,望着眼前玉树芝兰的男子,低声呢喃。“怕是心里有病吧。”
明明是妙手回春的医者,为何她说话总是如此不懂礼数,严苛刻薄?风兰息皱着眉头,不再看她。
“来人,送客。”风兰息面露不耐,朝着仆人吩咐一句:“你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
见风兰息说完要走,韶灵眼神一冷,扬声喊住他:“侯爷,慢着!”
风兰息止步,却不再回头。
她站在风兰息身后,冷若冰霜:“你听到的,是否因为深受打击,身心受创,而忘掉前尘往事?”
肩膀僵硬,他心中落入无声无息的莫名不安,虽无回应,却听得韶灵沉声道。“是有这种例子,但不是宫小姐。”
她点到为止。
风兰息若执迷不悟,她也绝不会袒露自己身份。
她已经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哪怕是风兰息。
她隐藏身份多年,一旦轻易揭晓,当真会赢得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她决不能大意。
如今的风兰息——还不足以令她掏心相对。
不过几句话,天突然转暗,下起小雨,天黑的看不到一丝光。
漫长的长廊,唯有他们两人。
韶灵探出晶莹手掌,任由雨水击打她的手心,她轻叹一声:“侯爷真无心。”
风兰息俊脸微侧,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的身影,一言不发。
一场雨,把他们困在这儿,他并不乐意。
她转过脸来看他,昏暗的天色之下,他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唯独那双眼,隐约闪烁着光。她笑着抱怨,并不客气:“外面下雨了,也不让人给我取把伞,难道这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就能给我挡雨不成?”
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当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他不觉得他给的诊金太少,不管他是否赏识她,既然是宋乘风身边的人,他就该守诺。至少绝不会让她生出任何不满,可他的意思也多少明显,要她为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她却在暗讽他看似慷慨大方,实则内心凉薄。
风兰息睇着她,她说要两倍诊金,他便笃定她精明世故,喜爱敛财,而如今,她却视钱财为粪土,口不应心……
她宛若当下六月天,说变就变。
关于他,他们不过因为宋乘风的关系,有过数面之缘,但她却掌握了他身上不少秘密。
“听闻侯爷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艳压群芳的才子,何时我们一同喝个酒,也让我见识见识侯爷的诗作?”她眉目含笑,言语轻狂的令人恨不得掐住她的纤细脖颈。
他何时见过这样放浪的女人?!居然主动邀请男子喝酒?!哪里来的恶劣秉性!
风兰息面色更差:“宋乘风给你撑腰,由着你,惯着你,但我不会。”
她寥寥一笑,并不沮丧生气:“我知道侯爷不会。”
她的话,却令他如鲠在喉,他蹙眉看她,仿佛这已成了一种习惯。
“侯爷……”她偏过脸去,嗓音很轻,宛若蚊呐,幽然望向那突如其来的大雨,无人看清她此刻的神情:“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哪怕深受重击,也不会更改的。”
风兰息没来由的胸口沉闷,这一场雨,来的不是时候。
雨下的实在太大。
仆人迟迟不曾送来雨伞。
她不曾再用那双骄傲的眼看着他,背影纤瘦,藕色长裙背后的那一朵红兰,久久刻画在他的眼底。
风兰息从她的背影移开视线,心中一片沉澈,他的腰带上依旧挂着那一枚腰佩,众人送来的生辰礼物,唯独这一枚白玉最得他心,白玉幽然祥和,蓝色丝线贴着他的白色华服,不华贵,却淡然。
他如何去相信,居然是这样的女子选中的。
待他再抬起脸来,她却消失无踪,漫天大雨,将她的身影吞噬彻底。
“侯爷,您还在这儿啊。”
风兰息望向仆人手中的银两跟雨伞,面色一暗,这一场说来就来的滂泼大雨,冲淡了所有的路。
突然。
这个女子突然出现在他的人生之中,却又突然失去了所有踪迹。
一连两日的阴雨连绵,在第三日天终于放晴,宋乘风跟风兰息两人走在阜城街巷中,道路两旁泛出新鲜的青草味。
风兰息望向前方那一座小别院,门口悬着的匾额上簇新的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朱色大门刚刚漆过,铁制门环一动不动。宋乘风难得没有军务在身,两人一早就约好了去最好的酒楼一品鲜喝酒。
他眼神渐深,唇畔卷起淡漠的笑意。“我以为你又要喊上她。”
宋乘风寥寥一笑:“我去看了,人不在灵药堂。”
风兰息沉默不语,心中被巨石压着,空气中有些沉闷。
宋乘风察觉身旁的异样,他突地停下脚步,狐疑地望着身旁的白袍男子,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前天她到侯府为琉璃看诊,她冒雨走了。”风兰息清隽的面庞上,浮现了一抹复杂的神情。
“风兰息。”宋乘风面色一僵,他不无错愕,风兰息知礼谦逊,为人处世向来周到得体,虽然不无女子暗送秋波,这些年依旧独善其身,坐怀不乱,当真是个翩翩君子。为何却对韶灵如此决绝,甚至……失了男人该有的风度。
风兰息望着灵药堂紧闭的朱门,面色微变,言语之内似有内疚。“这回,是我没有守君子之礼。”
“她跟你以前遇到的狂蜂浪蝶,不一样。”宋乘风面色稍霁,不再看风兰息,许久之后,才道出这一句。
“我让仆人将诊金和雨伞送去,却没追到她。”风兰息径自走向前,眉头轻蹙,宋乘风都不曾看到韶灵,难道真的是生病了?!
宋乘风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消了气,说话的语气缓和不少:“即便生了风寒,她本是学医之人,应该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