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也为了七爷,更为了我们的孩子。”她只能抬起水亮的眼眸看他,眼底诸多情绪,太多惆怅,太多幽暗,看的他心中一沉。
“说清楚。”慕容烨彻底皱起了眉头,他不要再继续猜,女人的心思,真是让他伤透了头脑。
“若是我们没有孩子,我不必担心云门何时会惹上你也无法解决的麻烦,不必担心你何时遭到不测,就算遇到最坏的结果,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黄泉,不让你一个人孤单。但如今我们有孩子了,我不能那么自私。我跟七爷都没有亲人陪伴,如何让孩子走我们的老路,从小就面对孤独寂寞?我要我们一起看着孩子降临,不错过孩子每一日的变化跟成长,五年不够,十年不够,我要长长远远,团团圆圆,我们的孩子有爹娘疼爱照顾,我不要他们有任何机会,沦为孤儿——”韶灵的眸光一黯,轻轻望向他,每一个字,都极为动容:“我不知如何改变命运,只知道无愧于心,不管上苍是仁慈还是残忍,我们的将来也许会有转机。我每一日治二十人,一月便是六百人,一年便是七千二百人,十年下来便是七万二千人……我虽不是多么善良的人,但希望上苍能够感受到我的努力,听到我的虔诚,让厄运远离我们,更远离我们的孩子。”
医治他们出自她本身意愿,她并不想以此来获取利益。
她的目的——只是为了他。
为了他们这个家。
他的手上不可避免缠着一些罪恶的血液,他从不否认,但很多事一开始,就很难回头,很难停下手来。
他已经在调整云门的重心,这些话虽然不曾对她说过,但的确也因为他如今不再是孤家寡人,他必须顾虑到他的妻儿。
若是当真会有万一,他怎么能让她带着孩子,悲苦地生活在这个世上?!
他也在努力啊……
剑眉蹙拢,很细微的蹙拢,若不是韶灵一直望着他,怕是也来不及捕捉到那些。很快,慕容烨伸手揽住她,笑着说。“我不会离开你,更不会离开我们的孩子,让你如此不安,是我这个当丈夫的错。”
韶灵静默不语,只是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她平静地坐下,从鸡汤盅中夹了两块鲜嫩鸡肉,放入他的碗中。
“舍得把好吃的给我了?”他笑,一句玩笑话中的责难很是明白。这些天她在药堂,午后都要吃一顿点心,前天是一顿芥菜馄饨,昨天是一大碗三鲜豆皮,她吃的很香,若是实在吃不下,他会接过来吃完,两个人早已不分彼此。他也想让她多吃些,多长些肉,营养不能都被孩子收去了。
“灵儿,怎么不说话了?”他靠近她,一脸怜惜不舍:“你这么安静让人好不习惯。”
“我最近是不是情绪很混乱,很不受控?”韶灵噙着浅浅的笑,望向身畔的男人:“冷静下来的时候,明明说服自己不能太疯癫,但有时候常常很想哭……”
“怕是有了孩子的关系。你想哭也无妨,反正只有我瞧得见。”他扬起好看的薄唇,低头看她,双臂将她的肩膀抱住,她素来坚强,他并未总是担心。
“昨日我收到司马的信,他说近日要派人送一大罐凤华国的牛乳来。你尝过吗?以开水冲泡,奶香四溢,放一块糖进去甜的很,他说对有孕的女子有强身的功用。”他神色一柔,薄唇贴在她的面颊旁,似乎在哄骗一个孩子。
她摇了摇头,凤华国的特产,她还未尝过,但被慕容烨这么一说,她果真有些馋。
有了身子之后,她也觉得自己实在肆无忌惮,一日要吃好几餐,点心零嘴更是不好说。她突地不太好意思,拉过他的手,轻声问。“我是不是胖的很厉害?”
“只是圆润了一点,还称不上丰腴。不过看你能吃能喝,我反而不必不安。”慕容烨说了实话,过去的她,稍显纤瘦,而如今,除了那颗日益隆起的肚子,她全身其实并未胖很多,但面颊的气色更好了,如今的韶灵,周身有了一种更安宁祥和的气息,那是另一种美丽娴静。
她弯了弯红唇,不再觉得不安,耐下心来将那一碗温热的鸡汤喝下。
“慢点喝。”他不曾察觉自己的声音,放得很柔。
……
仁寿宫。
张太后面对一桌的晚膳,却食欲全无,只是夹了几口,便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径自出神。
“娘娘,又头疼了吗?”玉瑾姑姑紧随其后,柔声询问。上个月,张太后头疼的厉害,足足卧病在床大半月。
“上回你说,皇上派人送牌匾去了?!他们真的成亲了?”张太后的神色有些憔悴,美丽的脸上不曾有任何妆容,稍显苍白,她淡淡地问,听不出喜怒。
“是,成亲了。”玉瑾姑姑回答。
“是两个多月的事了吧。”张太后奄然开口,眼底没了往日的精明凌厉。
玉瑾姑姑迟疑了半刻,最终还是将事实说出口,不忍心看主子过分颓然。“如今,她有身子了。”
张太后的眼神,突地汇入了一丁点光亮,她蓦地偏过脸来,不敢置信地重复道:“她有身子了?”
“是的,娘娘。”玉瑾姑姑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很平静,没想过经历了那么多风波,那两个人终成眷属。
“皇帝跟他总是亲生兄弟,也许觉得这个弟弟太可怜太孤单,才会想方设法偏袒他。这回,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毕竟他才是一国之君。”张太后苦苦一笑,笑意有些发涩:“怕是这回,连皇帝也不站在哀家这边,觉得哀家对他太狠了……”
玉瑾姑姑低头,说:“娘娘也是为了殿下好,用心良苦。”
张太后意味深长地笑:“怕是这世上,只有你这么认为了。”
“你再去打听打听,何时她临盆……”张太后此言一出,玉瑾姑姑太过了解主子的心思,陡然眼底多了波动。
“娘娘想看看殿下的孩子?”
“哀家若是再妨碍他们,怕是这辈子看不到这个儿子了。既然他喜欢在宫外,就这么着吧,哀家难不成当真要看他孑然一身么?宝春上次回来说,他眼底只有那个女人,不管再美再艳的女人,他也不会看在眼里。过了这么久,哀家还能想不清楚?”张太后淡淡反问,随之嗓音轻柔许多。“哀家很想看看他的孩子。”
“娘娘是觉得当年为了保住皇上,把殿下送走,根本还来不及多看他的模样,心中至今觉得缺憾,若是殿下的孩子是男孩,一定很像当年的小殿下,娘娘是想回忆小殿下的样子吧。”玉瑾姑姑说的谨慎。
“最明白哀家的人,只有你。”张太后略略一笑,眼神陡然转沉。
他们一个个把她想的狰狞可怕,当成恶魔厉鬼,其实,她一路走来,若不狠心,怎么能生存,怎么能上位?!
虎毒不食子。
生下没几天的孩子被抱走,她何尝不心酸?!但即便如此,她没办法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这回,就算是她亏欠烨儿的,就算她先妥协低头,放手让他去过想过的日子吧。
百草堂不远处,站立着两人——一袭墨兰袍子的宋乘风,以及依旧一身白衣的风兰息。
天,阴沉沉的。
“她在亲笔书信说已经成亲了,还让我们来幽明城做客,我看她比你释怀。”宋乘风的目光落在药堂门口的女子,语气极为平静,调侃依旧,但并无恶意。
韶灵一袭嫩黄色裙子,腰际不曾系着腰带,裙摆处绣着彩色蝴蝶,她正笑着跟五月小丫头说话,脸上笑靥明媚,面庞稍稍圆润,整个人却不显臃肿,似乎更加美艳。
“也许,她需要的人是他。我可以让她笑,让她觉得快乐,却没办法让她露出这般祥和满足的神情。”风兰息苦笑着说。
“我们特意前来,难道要躲在树后,远远看一眼就回去?既然你已经放下,她也早已是人妻,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宋乘风不快地凝眉,侧过脸看风兰息,他对小韶也有好感,但感情没有风兰息如此沉积厚重,因此放下的时候,也没有风兰息如此悒郁难消。
“她有身孕了。”风兰息这一句,石破天惊,他的观察力,胜过宋乘风这位将军。
“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宋乘风哈哈一笑:“反正成了亲,自然会有孩子,你我何时也娶了妻子,自然也会有儿女成群。”他很乐观,虽然,如今还没有入眼的女人,那些大臣的女儿不是娇惯就是任性,而太知书达理文绉绉的也不适合他。反观风兰息,这回婚事黄了,风兰息的反应不大,但看到韶灵有身孕了,他的反应似乎……
“若是她这回生个儿子,我过两年成亲,生个女儿的话,不是正巧可以结成亲家,我们大人说好指腹为婚不好吗?”宋乘风不曾理会风兰息的神色淡漠,拉着他往前走,不愿两人白走一趟。
是心结,总要解。
“结成亲家,指腹为婚……”风兰息幽然地呢喃着宋乘风的这一句无心玩笑话,他的喟叹,被风吹散,一分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