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惊华 (绿髓)

疯子！
妤枝不置一言，忽然抬手将案几上的酒壶执起，旋开玳瑁嵌金丝珠花的盖子，一把将壶中的浓烈清酒浇在淑妃的头上。淑妃尖叫起来，妤枝却扔掉手中的酒壶，攥紧淑妃绣满层层叠叠海棠花的前襟，一字一句道：“你不敢！淑妃，你凭借自己的家世嫁入后宫中，却一直不得宠，然而你却是最先怀上陛下龙子的女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陛下需要你背后的家族势力，需要你们这些专横跋扈的外戚相互制衡！你现在唯一仰仗的，便是你腹中龙子。你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候妤枝，便将你腹中龙子杀死！除非……”妤枝眼波一动，秀眉一袅，笑道：“除非，这孩子你本来就不想要……抑或者是，他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淑妃，你说是么？”
淑妃悚然一惊，她慌乱地看着妤枝，攥住她纤细的手腕，颤声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妾”
妤枝慢慢松开淑妃的前襟，道：“我知道什么？我一个操贱役的奴婢，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她突然抬眸望月，涩然一笑，“不过是一些宫闱丑闻罢了，奴婢就算知道，也奈何不得。”
话毕，转身欲走。
淑妃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耳边蓦然拔高，她道：“站住……站住！候妤枝，你这么对待本宫，就不怕死么？”
妤枝回眸，月光如水，洋洋洒洒倾泻下来，照见她隐约在雾霭中的玲珑身姿，秀雅轮廓，妙曼优美得不可方物。她淡淡的说：“你不会。淑妃，你知道如果我死了，你的情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淑妃的情绪有些癫狂，她歇斯底里道：“你一个罪臣之女，能有什么背景！候妤枝，你说！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是谁？
妤枝只觉好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她冷笑一声，便道：“淑妃娘娘，你的事已经败露了，如今你该担心的，不是奴婢背后的人，而是你自……”话未说完，便听见淑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妤枝转过身去，余光瞥见淑妃硬生生摔在野草柯枝横斜的荆棘丛里。她脸色一变，连忙跑过去查看淑妃伤势，却发现淑妃的折枝海棠纹烟纱碧霞百褶裙上染满了鲜血，触目惊心，而她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纤细的手指也泛着苍白的青色。见她过来了，她扭曲着一张美丽秀丽的脸，狞声道：“候妤枝——凭你？凭你也敢威胁本宫？本宫这次要你死，要你永世不得翻身！哈哈哈哈哈……”
妤枝心弦一颤。
没想到……淑妃她、她竟这样狠，竟这样狠……不择手段！宁愿杀了自己的孩子，也要陷害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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妤枝在繁花从中穿行，姹紫嫣红的花圃，淡墨画的白棱裙划过一片又一片深红浅碧，似隐隐感到了花丛中的波澜，衣袂飘曳，裙裾微摇。此时月光如水，漫无天际地洒下来，水波一般荡漾在妤枝身上。淡淡的月光下，她宛如一朵在清寒晚风中摇曳不止的木樨花，轻袅，纤弱，肌寒骨瘦，水墨画中一抹刻意的留白般，透明苍白。
她却蓦然顿住步子，眸光轻扫四遭。
这是哪里？
周围的景致在瞬间变化，一切都在极速后退，光影流转般，蓦然变了样。她抬眸，眼前白茫茫一片，却有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辗转不去，“长相思，好春节，梦里恒啼悲不泄。帐中起，窗前咽。柳絮飞矣，游丝断复结。欲见洛阳花，如君陇头雪。是故……”有个绝代倾城的男子慢慢走近花海中的她，满目清华，里面有璀璨的莹莹笑意如水波般扩散，“枝儿犯的是，相思病。”
相思病么？
原来，她犯了相思病。可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她相思的那个人，能知道她苦么？
突然耳边躁动一片，安静的，欢喜的，兴趣盎然的，嘈杂的，喧嚣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不断在她耳边尖锐地叫嚣着。
“枝儿，我在这里，寂寞来去，不离不弃。”
“枝儿总是这样，喜欢黏着我，我一时不在，她便要等到我回来才肯罢休。”
“倘若是，我将你永远留在身边，你，愿意么？”
她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走近她的那个男子的模样，却无力地发现，无论她把眼睛睁得有多大，无论她的视线里有多清明澄净，都无法看清他的模样，一片模糊。她不禁泄了气，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无声饮泣。然而那个男子却继续靠近她，又变了一个样子，一身素衣，带着纹饰诡异的青铜面具，岿然独立于薄暮中，风貌瑰奇，清辉映世。他冷冷瞥着她，薄削的唇轻轻扬起，弯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你是谁……
突然卷来的一阵大火却将视线中的那个男子吞没，幽幽的火舌四处跳窜，上下奔腾，汹涌不绝。像是吞没一张素白的宣纸般，那男子素白的衣衫被跳窜不止的火舌撕裂，青铜面具也在剧烈燃烧的火中迅速扭曲变形，顷刻成了灰烬。
不要——
忽听唿剌剌一片呼啸风声，妤枝自沉沉睡梦中惊醒。她坐起身来，喉间犹是呜呜咽咽的啜泣之声，心头乱跳不止，雪色的寝衣皆已湿透。思及梦中全是夏侯仪离她愈来愈远的模糊身影，一时间神魂俱乱，心肠欲断。她紧紧捂住胸口，只觉一口气没有提起来，如鲠在喉，上不了，下不去。
是煜哥哥么？梦中那样清晰，又那样模糊，却分明是煜哥哥的身影。
煜哥哥……
画蓉披着雪色牡丹薄纱风麾跑了进来，见妤枝一张脸苍白得骇人，连扶住她，道：“妤枝姐姐，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妤枝摇摇头，道：“画蓉，你说……”她突然抬眸望向窗外青薄的月，惨然一笑，“你说，淑妃小产，本该是一件轰动周国上下的大事，可为何这些天，骊宫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连陛下……陛下也没有……”





第五章：笙箫吹断水云间（五）
更新时间:2013-11-14 1:28:22 本章字数:3093

画蓉披着雪色牡丹薄纱风麾跑了进来，见妤枝一张脸苍白得骇人，连扶住她，道：“妤枝姐姐，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妤枝摇摇头，道：“画蓉，你说……”她突然抬眸望向窗外青薄的月，惨然一笑，“你说，淑妃小产，本该是一件轰动周国上下的大事，可为何这些天，骊宫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连陛下……陛下也没有……”
画蓉闻言，有些着急道：“妤枝姐姐，你就好好休息，别想多了，天还没亮呢，你快快睡吧。爱睍莼璩”
妤枝幽幽叹息道：“我没有多想……画蓉，你出去睡吧。”
画蓉担忧地看着她，步子没有挪动半分辂。
妤枝枯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吹笛子了，便翻身下床，趿着素色绣鞋一路小跑。待到行至碧纱橱跟前，她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锦盒，在锦盒里翻弄了许久，终是不见那支青玉横笛，不由得焦急不安起来，道：“画蓉，你有没有见着这个锦盒里的横笛，就是上次我吹过的那支？”
画蓉被问得一头雾水，“妤枝姐姐，画蓉不知道……”
妤枝道：“我知道了，画蓉。妃”
话毕，她又辗转几处地方仔细找了找，却依然不见横笛的下落，不由得泄了气，瘫坐在冰冷地上。
画蓉拿来一件藕荷色羽尼的出锋风氅，轻轻披在妤枝肩上，问：“妤枝姐姐，别担心。现在找不着，也许是因为你太心急了，或许……再过些日子，那笛子自然就出来了。”顿了一顿，又忍不住问：“画蓉见你一直很珍贵那支横笛……是不是那横笛，于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妤枝微微一愣，才幽幽道：“那青玉横笛，是家兄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丢失了它，等于丢失了我的所有……”
画蓉闻言，不禁哀叹一声，道：“妤枝姐姐，对不起。”
妤枝摇摇头，声音忍不住颤抖，“画蓉，你先去睡吧，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要担心我，我没事。”
画蓉嗯了一声，便离开了。
微月半天，如水般淌下一片脉脉银辉，泻进空寂宽敞的内殿，映出一方灿然如银的错落流影。妤枝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纤细的身子被裹在空荡荡的素白寝衣里，显得异常消瘦憔悴。初白薄透的月光漏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如浮雕一般镂刻在她身上，愈发衬得她唇角的那抹笑意苍白而无力。
她突然仰起头，这天，不会这样风平浪静的，总该是会变的。
可是煜哥哥……
枝儿好恨，好恨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好恨自己不能拿出身为一国公主的尊严来，好恨自己处处被人利用、处处受人限制……煜哥哥，枝儿知道，你回来了，你会保护枝儿的对么？
纵使全天下的人都与枝儿为敌，你也会保护枝儿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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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妤枝便被穆太后传了去。承宁宫离宇文临居住的御清宫并不远，所以一大早，妤枝穿戴整齐之后，便同画蓉一齐去了承宁宫。雨后初晴，朝阳斜照，骊宫隐在云深之处，焕然一新，完全没有昨日淑妃小产事后的阴霾。妤枝心中却焦灼不已，从来没有这么的慌乱，手指紧紧握在一起，长长的指甲深入掌心，一阵阵发着痛。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连步子也有些慌乱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