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宠溺的口吻,仅仅是夫君对爱妾的。兰昕笑着,唇角泛起了酸意,却是那样的不容易被看穿。她嫉妒其其格,能躲在夫君的怀里撒娇撒痴,甚至能不惜损耗自己的身子,来博取他这样深情的拥紧。
这样的恩宠,似乎太过于昂贵。值不值得,却因人而异。
“皇上,臣妾……臣妾……”其其格缩在弘历的怀里,泣不成声,又恼又怕的模样,当真是看不出一点假装的痕迹。从前的她,自恃身份高贵,从不屑用这样自残的伎俩博宠。可一入宫什么都变了,若不是凭借这样的伎俩,她怎么能被高高在上的天子,紧紧拥在怀中呢?
太想得到的恩宠,来得太艰辛。其其格是真心在哭,为自己的可悲而哭。她不晓得弘历的宠溺与疼惜之中,究竟有几分是爱,几分怜悯。她也不愿意去想这些,只要目的达到了就好。只要目的达到了,就不枉费她在鬼门关走过这一遭。
纵然这样安慰自己,其其格还是止不住汨汨涌出的泪水。她不知道,其实弘历是真的在意她的。不过是这些在意太轻太浅,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根本难以看清。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兰昕别过脸,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这句话。悬着的心总算是搁下了,该大度的时候,她这个当皇后的也必然得做出样子来。
这些或许是空话,作为他的妻子,兰昕自觉这应该是他的心思,遂诚恳道:“皇上,无论这毒是谁下的,海常在当真是受了委屈。或者凶手一时间难以分辨,还不了妹妹一个公道。可臣妾以为,妹妹的委屈却不能就这么忍下。”
本也觉着是委屈了其其格,可毕竟圣旨不好朝令夕改,才封了常在,弘历不想因为中毒之事再提晋封。所幸兰昕是最懂他心思的,一句话说中了他的念想。为天子威严计,弘历还是将问题抛给了兰昕:“皇后觉着当如何补偿?”
兰昕稍微一想,随即道:“臣妾以为,常在的位分,的确是太委屈了妹妹。”
“皇后娘娘。”其其格好不容易从惊惶的情绪中平静下来,瞬间又因为皇后的宽惠而感激不已:“臣妾何德何能……”
“朕也觉得你当得起贵人的位分。”弘历打断了其其格的话,蹙着眉道:“是朕不好,把你看得太轻了。若非王御医医术高明,将你救回来,朕当真是要痛心疾首了。现下不是很好么,等你养好了身子,来年春暖花开,挑一个好日子册封。”
其其格原本拥着弘历的手,情不自禁的垂了下来。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手指的麻木与僵硬。这一番话,是她用性命换来的。若不是以身犯险,若不是自己命大,恐怕听也听不见了。双手叠交在身前,其其格坐着向帝后行礼:“臣妾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
“你不是去熬药了么?为何忽然来此啼哭?”黄蕊娥的苛责声虽不重,却在寂静的夜里嗡嗡作响,轻而易举的传进了内寝之中。
兰昕不免心烦,见皇上尚且未显露不悦,连忙唤了一声:“仪嫔,有什么话,进来说。”
黄蕊娥连忙道“是”,匆匆领着芳澜走了进来。皇上守着海常在不肯回寝宫,她就一直不敢离开,站在门外听动静。方才其其格说的话,她一字不漏的听进耳中,心里宽慰了许多。起码这其其格不是阳奉阴违,将羌虫病之事如实禀明了皇上。
有了这一条,皇上总不至于认为是她想要“草菅人命”了,烧艾草也好,阻拦娴妃探视也罢,就成了理所应当的防患之举。那么皇上对她的厌恶,或许也会减轻不少。
放下了心里的大石,黄蕊娥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皇上,臣妾与宫嫔们一直侯在门外等待传唤,为海常在熬药的芳澜不知何故哭泣。臣妾怕惊扰了圣驾,故而发问。”
抬眼睨了芳澜,弘历只道一个说字。
芳澜止住了哭泣,懊悔之色溢于言表:“是奴婢害了小主,是奴婢害了小主啊。”
其其格大为不解,坐直身子冷声问道:“怎么一回事儿,你好好说清楚。”纵然她是用尽力力气说的这句话,可还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轻柔的让人将责问听成了询问。
“小主,那香料是奴婢为您准备的。”芳澜的表情,因为害怕而显得扭曲:“方才听人说,小主是中毒而非疾病,奴婢细细一问,才知道那毒竟然是混在香料里的。”
抹了一把泪,芳澜凝噎道:“奴婢昨个儿才从内务府领回那香料。心想换换不同的样儿,也好让小主用着新鲜,谁知道才用了这一次,就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还连累了小主险些断魂啊。奴婢糊涂,奴婢没用,求小主发落了奴婢吧。”
“那香料是你从内务府领来的?”兰昕面露惊疑,心里却盘算着其其格接下来的计策。除了复宠,还会有谁是她想要拔去的心头刺呢?
第七十一章 :香雾空蒙月转廊
芳澜虽然内疚,可眼里并未有太多的畏惧。.她迎上了皇后的目光,镇定的点了点头,哭腔道:“皇后娘娘,奴婢罪过啊,那香料的确是奴婢从内务府领来的。亦是奴婢疏忽大意,并未查明就擅自给小主点上了。”
“传内务府首领太监张明。”弘历并未显露愤怒之色,越发森静的对李玉道:“速速去办。”
李玉得了这一声“速速去办”,再看天色,心里不免感叹,新帝看似烈火性子,刚正又急切。泰山之威,岿然万物,往后伺候着必得精着心,拖延了谁的差事儿都好,唯独皇上的一刻也不能耽搁。
兰昕觉着没那么简单,正色道:“内务府分派给各宫的东西,因主子的身份而不同。可香料毕竟是一样的,景仁宫能用,别的宫也能用。既是同样的东西,又是你自己亲自去取的。果真是一早就混了毒进去,总不可能唯有海常在一人受害。
这么看着,倒像是经了你手之后,才被人动了手脚的。芳澜,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关乎海常在的性命,怕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黄蕊娥才落定的心,又猛得提了起来。能在景仁宫来去自如的,除了宫婢,唯有她这个主位了。但言多必有失,皇后没问,她不敢轻举妄动,唯有蹙着眉,直直的看着跪在地上双眼红肿的芳澜。但愿她的话,不会危及自身才好。
灵澜听皇后说了这么重的话,小声啜泣起来:“回皇后娘娘,自奴婢得知香料里有毒,已经翻来覆去的想了千百回。从内务府包好了香料回来,奴婢便直接带回了宫里,就搁在小主房里的妆台前。直到小主就寝,奴婢才取来倒在香炉里,根本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啊。”
弘历机警问道:“那香料可是粉末状?呈何颜色?”
“回皇上,奴婢倒在香炉里的时候,的确看清楚了灰白色的香料都是粉末状,和从前的香料没有什么不同啊。倘若果然能瞧出不妥来,就是借奴婢胆子,也不敢给小主用啊。”灵澜边抹着泪,边仔细的回想着前前后后的事儿,心乱如麻。
兰昕明白弘历的担忧,遂道:“香灰里发现了块状的灰烬,是红信石燃烧后留下的。倘若香料皆是粉末状,那就是说,倒进香炉的时候还不曾被人做手脚。或者说,是有人在香炉里做了手脚。”
其其格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皇后真是聪慧的有些过头了。像是一缕青烟,缓慢的沁入心扉,那样的无声无息、不动声色。其其格被皇后的敏锐惊着,冷汗顺着脊背一颗颗一串串的滚下来。
事先并未与芳澜串供,许是这丫头真的担心自己闯祸了,才这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再这样问下去,恐怕皇上也会生出疑心来。香料没有不妥,那么谁能轻易的在燃烧的香炉里添上红信石,且不惊动房里的人?其其格吃不准皇后的心思,却格外了解皇上的心思,倘若被皇上发觉自己竟然施苦肉计,博取恩宠与权势,他必然是要动怒的。说不定翻脸无情,打入冷宫也未可知。
关键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牺牲最信任的灵澜?其其格当真是走投无路了,自己设想的如此精细,却还是禁不住皇后的推敲。
兰昕也颇为踟蹰不定,一面是夫君的关心则乱,一面是妾侍的无所不用其极。表面上看,海常在仅仅是对自己用了苦肉计,并未真的伤及旁人,算不得作恶。可内里,她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如若被揭穿,自己的前程被毁了或许还算说得过去。
怕就怕皇上翻脸无情,起了杀心,连她的九族亦不肯放过。这个可怕的念头,让兰昕悬着的心扑腾一下,跌进了谷底。她有些看不清自己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弘历在她心里竟成了这样狠辣、无情的角色?
平静的海面或许波光粼粼,美不胜收,谁又能看清水下的礁石与暗潮汹涌。兰昕觉得自己就是这被卷进了漩涡的一叶扁舟,只能随着螺旋的水涡下沉,不能选择,亦无从选择。“皇上……”她艰难的启唇,正巧李玉领着张明前来复命。
嘴上的话随即转口,兰昕稍微平顺了自己的情绪,不紧不慢的说:“李玉领着张明复命,是否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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