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了一口气,兰昕屏住呼吸,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进去。“皇上……”虽然心里早已经知晓情况不好,可是兰昕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了心。她猛的咬住了自己的手,用这个方法阻止自己呼喊出声。痛楚也让她不至于惊吓过度,至少还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正在面对什么。
弘历面如平湖,仿佛根本与这房里的血腥凄惨无关,更像是一个局外人,用一种无比空洞的目光,淡然的看着皇后。“你怎么来了?”
兰昕不敢松开咬住的手,若是没有这痛苦震住心,怕当即就会晕厥过去。皇上的问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无力回答,就只能一直咬着用力的咬着。
“碧鲁氏,已经殁了。”弘历简短的一句话,不轻不重的了解了碧鲁氏的一生。“从洛樱殁了的那一日起,朕的脑子里便挥之不去那爽朗的笑声。先有常在魏氏样貌酷似她,后有碧鲁氏举止同她如出一辙,让朕心中不平静。
到这会儿,朕才明白,错失的就是错失的,一事也弥补不了。倘若当初不是朕执意将洛樱接进府里,或许这样的悲剧便不会无休止的重复上演。”
兰昕不敢动,也不敢哭,这会儿的皇上,说的是心底最酸涩却真实的话。作为她的妻子,她应该聆听,耐心的劝导。可作为一个女人,她怎么能接受这样凶残的一幕?
血印子是从床边一直爬过来,到皇上的脚边的。这说明了什么?碧鲁氏将匕首刺进自己的腹部之后,忍着剧烈的痛楚,还是想死在更临近他的地方。
或许,这是为了证明,先前的“欺君”并不是只有欺骗,或许,她仅仅是想离自己心爱的人近一些,求得她的原谅。或许……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兰昕都难以接受。为何皇上要这样绝情,不去拥抱住这个可怜的女子,这个怀着她骨肉的女子?反而要这么残忍的,不愿意向她走近一步,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兰昕的手被自己咬破了,血水流进了口中,可她依旧没有感觉,仿佛心被掏空了,她成了一具冰冷的躯体,如同碧鲁氏的身子一样,僵硬的没有一点儿温度了。
“兰昕,你说,是不是朕错了?”弘历见她不语,表情麻木,少不得再问一遍。“如果不是朕强行接洛樱回府,是不是不会有今日的悲剧了。”
好不容易才收回落在碧鲁氏脸庞的目光,兰昕无法忘记她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的表情。“皇上岂会有错,洛樱的死与碧鲁氏又有何干。碧鲁氏的父亲做出了此等恶事,本就当以国法处置,皇上没有诛连他的亲族,已经是法外开恩,宽宏大量了。”兰昕不知道怎么做到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于是这番话便说的很没有底气。
她想哭,放声大哭,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失望。她的夫君,她爱重的男子,不是天下间最该宽宏博爱的天子么?怎的会有如此阴戾残暴的一面,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死去?
“多谢你,兰昕。”弘历缓了口气,心底的凉意便不那么明显。“朕耿耿于怀的事,或许应该要放下了。碧鲁氏欺君失德,不配载入朕的后妃史册。念在她侍奉圣驾些许日子,也算尽心,就赐以寻常平民的身份安葬。”
“是。”兰昕福身应下,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了。
“记着,不许立碑。”弘历拂袖,心情大不好:“咸福宫不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梅勒贵人也不必住了,李玉,你另寻一处清幽之地,即刻迁宫。”
“。”李玉紧随着皇上退了出去,并不敢往厢房里看一眼。而他这一走,唯独留下兰昕一个人在此。
凄凉畏惧一起涌上心头,兰昕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跌跪在地上。她双手掌着地,不让自己伏倒,可头垂下来的一瞬间,汹涌的泪水却是再也止不住了。碧鲁氏再不济,也不该如此惨死。皇上连墓碑也不许立。
“皇后娘娘……”盼语惊慌失措的奔了进来,一眼瞧见了室内的情景,当即唬得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高凌曦虽是后走进来的,却比娴妃看得更清楚。她脸色一僵,整个人也跟着皇后伏在了地上。因着哲妃惨死她窗下,留下的病根儿,她是见不得血腥的。这会子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想呕却呕不出东西来。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是我……”盼语冷冷的笑了起来,那狰狞的表情苦笑并存,难看至极:“难怪皇上说,好心未必能办好事儿,原来满足碧鲁氏的心愿,就是催了她的命。”
“本宫……本宫心里不舒服,娴妃,事情既然由你引起的……”兰昕哽咽难平,话自然也说得断断续续:“你来善后,皇上……圣意是按平民身份下葬,不许立碑……不载入史册。”
高凌曦干呕了一声,憋红了脸,她深呼吸几回,才问出口:“是不是等同于后宫之中,从来就没有碧鲁氏这个人的存在?那么她的此生,算什么?”
“朵澜。”盼语哭腔道:“扶皇后娘娘与慧贵妃回宫。”她跪在了碧鲁氏身前,用颤抖的手轻轻的抚过她的眼眸,让那瞪大了却再不会有光彩的双眼阖上。她把住她的双肩,翻过她的身子,她咬着牙,狠心的拔出了那直挺挺还插在她腹部的匕首。
腥咸的血点子飞溅了自己一脸,盼语惊恐的失声尖叫,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碧鲁氏曾说,皇上他,终究是太薄情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彩枝环绕万年藤
锦澜闲来无事,领着长春宫几个手巧的小宫婢,绣了一幅凤穿牡丹的金丝绒屏风,趁着三月天里初春晴好,着人摆在了长春宫的正殿上。总算为严冬酷寒将尽的新春凭添了一份生机。
兰昕坐在一旁,静静的看屏风上的牡丹,淡淡的粉,浅浅的黄,墨绿的叶子,泛着金光的花蕊,都不及身旁那只梳翎欲飞的凤凰生动,仿佛身旁有人经过,又或是习习的一阵清风,都能惊的它振翅远飞,轻灵生活。
“这样冷的时候,缩手缩脚的,难为你们还能绣得这样好。”兰昕看了总算喜欢,难得露出了笑意。
“总归是冬日漫长,绣这个打发时光,娘娘不嫌弃就好了。”锦澜面露赧色:“奴婢能拿得出手的,怕也只有这针黹的功夫了。”
“已经很好了。”兰昕唏嘘一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总是有几分道理的。”头沉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有令人看不懂了。这几个月以来,兰昕一直在这样一种说不清的混乱里挣扎,仿佛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自己的,真真儿的难受。
而自从碧鲁氏惨死一尸两命,后宫也真算得安稳了一些日子。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慧贵妃、娴妃都真正借着紫禁城里漫天的冰雪不便出行,有意的将自己禁锢在自己的宫殿里,不愿意敞开宫门甚至是心。
谁也忘不了,那个画面,一地的血痕以及无法瞑目的碧鲁氏。
后宫里,皇后连同两位妃主不济,便真是到了猴子称王的时候。最风光的自然要数能歌善舞的两位贵人,叶赫那拉氏与梅勒氏。
其其格挽着慧贵妃的手,不紧不慢的走在雪化后的甬道上,感受着春寒料峭带来的欣喜与明媚。远远瞧见内务府的昌乐领着一帮子小太监,捧着各种名贵之物,匆匆往永和宫去。
“朝政繁忙,皇上来后宫的次数越发少了。可但凡是皇上来,一准儿会去永和宫。闲咸福宫晦气,皇上让梅勒氏迁宫到永和宫。这两位一聚头,恩宠更是蒸蒸日上的厉害。瞧吧,再过些许日子,内务府八成是要搬空了。”其其格樱红的唇瓣小巧而动人,宜喜宜嗔的表情倒也好看。
高凌曦怏怏的一笑,从容道:“内务府岂会搬空呢,不是还有源源不断送进宫的奇珍异宝么。只要皇上喜欢,赏给谁不是赏啊,左不过是在这紫禁城里搁着。”
“叶赫那拉贵人颇有娴妃的娴静缜密,或许对皇上的脾胃,倒也罢了。可那梅勒贵人,一看就知道是颇有心计的。否则咸福宫三位小主,一死一废,怎的就她扶摇直上了。”其其格拈酸吃醋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罢了,能怎么样呢?”高凌曦听着心里烦。其实自从梅勒氏惨死,她就厌倦了这些勾心斗角,即便把紫禁城玩弄在股掌之间又如何,最后的赢家始终是皇上而已。“海贵人啊,若是你真的看不下去,那就去搏一搏吧。”
其其格愣了住,好半天才喏喏了唇瓣:“臣妾何尝不想,可皇上已经许久……皇上怕是已经忘了臣妾这个人了。”
高凌曦虽然不是真心喜欢海贵人的,但至少这个冬日,海贵人一直陪在自己身侧侍奉殷勤。若此,她还是希望海贵人能有这样一个机遇,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心都寒了。“你是从府里过来的人了,不可能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在意什么。皇上是仁孝之人,最注重的便是孝义。既然不甘心,就放手去做吧。没有搏过一回,总归是太遗憾了。”
“多谢娘娘提点,臣妾明白了。”其其格欢欣而笑,喜不自胜:“那臣妾这就去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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