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高凌曦伸手正好其其格歪倒在鬓边的芙蕖压发,甜美一笑:“珂里叶特格格你是聪明人,必当不会令自己犯险。这样委曲求全百般隐忍的日子,想来你也过得够了。”
其其格张了张嘴,凝视着眼前弱不经风的高凌曦,这会儿才明白,从前的种种柔弱和婉,根本是她绵里藏针的好手段。是想着该拒绝她这番看不透的“好意”,可话真到了嘴边,其其格竟然不敢说了。
一想到弘历根本对她无情,就怒火中烧。可悲的则是,连自己的傅君都尚且如此凉薄,旁人不耻笑就算恩德了。哪里还敢指望帮衬,除非如高侧福晋这种利益所需,直截了当的挑明了话头来说,总叫人安心些。
细细一想,这个高凌曦的出身虽不好,却能从使女破格晋为侧福晋,毕竟有几分能耐……思忖间,其其格听见门“咯吱”一响,才发觉高凌曦已经轻盈盈的离开了,只留下浓郁的幽香令人回味。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其其格气若游丝的倒在了床榻上,连哭的力气都使完了。
碧澜时辰算得正好,返回来正迎上兀自往外走的侧福晋。高凌曦微微敛着笑意,对灵澜道:“小心伺候你家格格,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灵澜使劲儿的点了点头,讨好般道:“奴婢替格格谢侧福晋好意。”
来与回,截然不同的心绪。高凌曦并未有半分松懈,步伐愈发轻盈起来。
从正堂回来,兰昕就让锦澜替她重新绾了发髻,将那些丝绢一股脑儿的取下来搁在一边,仅仅用一支羊脂白玉簪压在髻上。
芷澜跪在兰昕身旁不远,低头无声的垂泪,似乎是伤到了真心,痛的她不知该如何才好。
“这支簪子,是我嫁入王府的那一日,阿玛亲自替我别在鬓边的。喜鹊登梅,绝好的意头。更因为我素来简朴,不喜金银珠翠,阿玛才择了这一支羊脂玉的簪子赠了我。”兰昕对着仪凤镜,自诉心声:“我怎么会不晓得阿玛的心思,他是要我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当得起这样贵重的簪子。无论喜欢与否,我都必得将它簪在头上。”
芷澜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红着双眼仰起头问道:“福晋是说,奴婢该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更不要觊觎太多么!”
兰昕郑重的点了一下头,依旧是对着镜子:“熹贵妃娘娘亲择了你为嫡亲孩儿的暖床婢,想来不会是白给的恩惠。对不对?”不是白给的恩惠,意指给了恩惠的同时,必然要付出代价。且兰昕直觉,这还不会是太轻的代价。
没料到这个平日里中规中矩的福晋,竟然看得通通透透,芷澜哆嗦着唇瓣,蹙紧眉头“嗯”了一声。
“这便对了。”兰昕抚了抚自己的羊脂白玉簪子,光滑的簪体触手生温,绝佳的玉质倍感细腻。“那么你还争什么?争来做什么?”
这话正是问到了症结。芷澜一震,不免有些发懵。她在争什么?她一个不能为王爷诞下孩儿的暖床婢还要争恩宠做什么?若论美貌,府中从上到下都是顶顶出色的美人,若论家世,怎么也轮不着她一个出身包衣的奴婢叫嚣。
那么,她这样煞费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奴婢就是不甘心。”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芷澜痛心疾首,心如刀绞。“敢问福晋,您就没有不甘心的时候么?”
兰昕微微一笑,沉甸甸的呼了口气,转首对上芷澜的目光,简短一个字:“有。”
“那么,您为什么不去争,您不是还有二阿哥么!”芷澜的脸,惨白之中夹带着几缕如血般的潮红,看上去极为扎眼。
一时无语,并非兰昕不明白自己的心,反而是她太清楚弘历的心思了。“你说的话,我全信。”兰昕示意锦澜扶起芷澜,恩恤道:“这盏蜜汁茉莉就赏给你润润喉,哭了这些时候,声音都嘶哑了。既然你问了我,那么你就好好坐下听我来说。”
以为福晋恨透了自己,芷澜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会待自己这般宽和。心头一颤,便不再执拗的怄气,顺从的于圆椅上坐下来。双手接过锦澜递来的茶水,一口气就灌了进去,顿时人清醒了不少。
看着她喝完,兰昕才道:“你说看见乌喇那拉氏侧福晋将匕首给了莫如玉,我信。可莫如玉是去杀了乳娘也好,或者把匕首给了乳娘去杀人也罢,现在她死了,此事就算是了解了。你可明白么?”
芷澜愣了愣,脑中浮现那一刻的情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奴婢不明白!若非亲眼看见,奴婢岂会唬得晕过去。的确是莫如玉将匕首给了其中一人,那人癫疯一般,捅死了几个……”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兰昕没兴趣听芷澜有多么恐惧的描述,简短的问道。“她们何以不杀你灭口?”
“若非奴婢跑得快,恐怕早也成了刀下亡魂。”芷澜愤懑不已,鼻子一酸,泪意就涌了上来。“难道说奴婢跑的快了,也是罪过不成?”
兰昕摇了摇头,笑里添了几分险峻之意:“必不会如此简单的。”稍微停顿,她又适时的缓和了口吻:“我估摸着,她们就是希望你看到,从你嘴里透出风去。最好这阵风能吹到四爷耳中,因此而怨恼你拨弄是非,搅得王府鸡犬不宁。那个时候,你管保比被捅死剜死更惨。”
“福晋。”芷澜这一回是真的明白过来了。可这一席话,福晋何必要对她说,由着她去死不是更好么。反正她从来都藏着掖着自己的小心思,根本没有一心一意的听从她的话。九年里,断断续续总归给福晋添过不少麻烦……
兰昕明白,这会儿芷澜的心,必然不宁静。可她自己又何尝宁静过?浅浅笑着,兰昕沉重的闭上眼睛:“我并不是为了你,才说这番话。更多时候,我是为了四爷,为了宝亲王府着想。你的心思我早就察觉,只不过并不知晓你的身份。如今晓得了,才明白你的苦处,亦不忍心责怪。
芷澜啊,毕竟你跟在我身边九载,比锦澜还久一些。难道这九年里,你看不尽府中的人心么?不错,你可以凭借小聪明,的确可以为你自己谋利。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点小聪明用到极致,你也无法令四爷对你真心。如若你不信,真可以试试看。
四爷的心里,始终装着大清的天下。儿女情长于大事者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再有,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根本撼动不了乌喇那拉侧福晋,别在自不量力。难道你还不明白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正因为四爷在意她,才会冷漠以待。
不信你瞧着吧,莫如玉真就是替宝庆王府的名誉而死的。她乌喇那拉氏,必然得踩着莫如玉的尸骨重新蒙宠。而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再有,这最紧要的一则,熹贵妃见惯了宫里的风云变幻,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宫婢,想要逆反,谈何容易?芷澜,千万不可自不量力。”
锦澜在一旁听着福晋的话,总觉得心像是被人揪住了,分不清是疼还是窒闷,总归难受的她险些咬破自己的舌头。跟在福晋身边的日子真是不短了,可这样的话,似乎福晋是第一次说。
原来府中每个人都竭尽所能的掩饰着自己的本性,她富察兰昕亦不例外。
第三十五章 :风飘万点正愁人
正如兰昕所言,自莫如玉死后,乌喇那拉侧福晋的恩宠比之从前任何时候更甚。、.乃至苏婉蓉顶着诞下三阿哥的功劳在情理之中被冷落一旁,连恩宠优渥的高凌曦亦不能与之争辉。更别说是习惯了被动,又所谓持重的兰昕了。
这一切芷澜都看在眼里,打从心里对福晋钦佩不已。九年来,她曾经一度觉得这个福晋不过是摆在架子上金贵的官窑瓷器,中看亦压得住场面,却不过空有福晋的壳子罢了。话挑明了来说,她才迟钝的发觉,从前的自己竟然是这么的愚不可及。
一个月的功夫,芷澜没有跟在福晋身边伺候,对外只说惊了心且得修养着。实则是将自己关起来好好静了静心。像是大病初愈,会乏力会没落,可芷澜觉得自己犹如破茧的飞蛾,挣脱了束缚,重新又活了一回。
只不过初衷难改,她的心里永远装着一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宝亲王弘历。
这一日风,芷澜终于肯走出自己的厢房,这才发觉后院里的李子是真的熟透了,个个饱满圆润,玲珑剔透,红的发亮。想着福晋爱吃,芷澜就情不自禁的绕过廊子,走到了树下。
彼时,碧澜和萧风正立在树下,一个捧着圆圆的簸箕接着,一个拿着长柄叉枝扭了果子丢进去。两个人的脸上,沾满了果子红润,洋溢着甜美的笑意。却偏偏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沁在了这样诱人的香甜之中不能自抑。
芷澜停下脚步,看了还一会儿,终于无声无息的扭过身子退了出来。她无心破坏这样的美好,更觉得对萧风而言,碧澜也是不错的选择。
人还没走出后院,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乌喇那拉侧福晋就这乐澜的手缓缓而来。芷澜抵触的蹙了蹙眉,随即沉下头福了福身,口里轻轻道了一声:“侧福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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