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正在烦乱,却听有轻轻的敲门声,奕渮不耐烦道:“进来。”
却是正妃徐徽音曼步进来,微微屈膝:“王爷,梁太医亲自送了补药来。”
奕渮微微一怔:“就说我歇下了,让他先回去罢。”
徐徽音答了声是,垂眸道:“王爷还请早些歇息。”
眸光微转,徐徽音的背影,跟朱成璧真的好像,奕渮几步上前,猛地将徐徽音揽入怀中:“你别走。”
徐徽音苦苦一笑,似要挣脱:“王爷,我不是她。”
奕渮一愣,心中有滔滔江水在翻腾:“你为什么从不怪我。”
徐徽音一点一点掰开奕渮紧紧扣住的手指,徐徐转身迎上奕渮的双眸,忽而轻轻一笑:“因为,这不值得。”
奕渮神色一冷,后退两步,徐徽音却缓缓转身:“王爷无需多虑,妾身于众人身前,只会是温婉贤淑的梁王正妃。妾身余生所求,不过是长宁能嫁个好人家,不至于像妾身这般罢了。”徐徽音踱至门边,又轻轻道,“夜深了,王爷还是添件衣裳为好。”
眼见徐徽音缓缓离开,奕渮静默片刻,狠狠一掌将书案上的茶盏挥落到地上,碧绿色的茶汤和着茶叶在地上蜿蜒流淌,碎裂瓷片的边缘似乎折出一点淡淡的光晕,似那飘摇的微弱烛光。
书案上,“桐花台”三个遒劲大字染了几许茶汤残迹,墨色微微晕染开去,似张牙舞爪的鬼魅直欲扑来。
朱成璧猛地从床上坐起,门外值夜的竹息听得声响,忙推了门进来:“娘娘可是又做了噩梦吗?”
朱成璧握着帕子点一点额头的汗珠,微微叹气:“这两天睡得总是不安稳。”
竹息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又换了条松软的帕子给朱成璧,轻轻道:“倒不如请了梁太医为娘娘治几副安神汤来。”
朱成璧眉心微蹙,摆摆手道:“不用,明日皇上与舒贵妃就要去桐花台了,我这个时候唤了太医,倒叫下面的人以为我是为了舒贵妃睡不安稳呢。”
竹息沉默片刻,忍不住抱怨道:“皇上也是越发的糊涂了,成日里在关雎宫便也罢了,连中秋之夜也要与舒贵妃一起去桐花台,这六宫嫔妃的怨气积攒下来,倒要娘娘操心。”
朱成璧责备地看了竹息一眼:“这样的话出了含章宫可不能乱说,没得让有心之人听了去!”
竹息忙道一声不敢,只是叹口气道:“舒贵妃也该知道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的道理,怎的也不劝说皇上几句。”竹息觑一眼朱成璧,轻轻道,“或许,是她自己想这样做,好为太子之位争取筹码呢?”
朱成璧沉思片刻,冷冷道:“舒贵妃虽不是这样的人,但就怕某些人有心撺掇了她有这样的念头罢了。”
竹息心下一动:“娘娘是说阮延年?”
朱成璧一点一点抚平锦被的褶皱:“不论是谁,只要挡了本宫的路,本宫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第五十六章 应怜夜半幽梦生(1)
应怜夜半幽梦生(1)
孙府,孙传宗懒懒卧在床上看书,见朱祈祯进来,撇撇嘴道:“朱大人来了,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朱祈祯见状扑哧一乐,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你装病可装得好大动静,听闻你在府中是病得昏昏沉沉,满嘴胡话,倒唬得我亲自来一趟。”
孙传宗披了衣服坐起来,又取了床头的一盏茶啜饮几口,无奈道:“李敬仁素来妥帖不错,但也妥帖过了头,听闻我病了,又是登门拜访、又是要请大夫的,我若不装得像一点,迟早是要被拆穿。”
朱祈祯轻轻颔首:“夏氏被废,太后又薨逝,眼下时局不稳,还是避一避风头最好。”
朱祈祯瞥一眼床头放的墨褐色的汤汁,却见洒了不少在外面,似乎是双手颤颤端起所泼洒的,嗤的一笑:“如今看来,怕是司马懿都要甘拜下风了。”言毕又取过那本《太公兵法》闲闲翻过几页,“那么,今日是李敬仁护送皇上与舒贵妃去的太平行宫么?”
孙传宗点一点头便要下床,却被朱祈祯一把按住:“既然能把我唬来,你还是继续装几天比较好,俗话不是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朱祈祯唇角微扬,“况且既然我已经来了,今日你便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语毕,不顾孙传宗微微惊诧,朱祈祯笑着拍一拍他的右肩,为他掖一掖被子,似在迟疑,终是尴尬地一笑:“我已经嘱咐了邱艺澄不必日日送了午饭去神机营,你若得空,可以常来神机营的,就跟以前一样。”
桐花台,高三丈九尺,皆以白玉石铺就,琼楼玉宇、栋梁光华、照耀瑞彩。台边缘植嘉木棠棣与梧桐,若是春夏之交,则繁荫盛然,亭亭如盖,直欲将桐花台淹没其中,棠棣花开,或雅洁若雪,或轻紫如雾,花繁秾艳,暗香清逸。
曾经,弈澹常常独携舒贵妃居于此地,时时会命善歌的侍女在梧桐树下歌唱《棠棣之华》,与舒贵妃携手漫步其间,共赏花开花落,即便太后不喜,皇后不满,诸妃非议,朝臣指谪,他待舒贵妃的心意却是一直未变,这与曾经的汤馥娴或林若瑄或朱成璧都不同,并非只是简单的、一时的恩宠,而是发自肺腑的真正的爱。
“梧桐引得凤凰来。”舒贵妃低低而叹,转眸盈然望住弈澹,“的确是好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眼见这梧桐都似乎有了些许的生疏。”
弈澹紧紧握住舒贵妃的手,含了极温馨的笑意道:“日后,我们还经常来这儿可好?”
舒贵妃嫣然一笑,皎洁的脸庞在温润的日色中似拂上了一层柔软的鲛绡轻纱,无比的光润柔和:“桐花台修葺一新,移光也觉得,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但在移光心中,桐花台,不管是新抑或是旧,都是最美好的。”
弈澹心生感念,轻轻一抚舒贵妃柔软的发鬓,转首静静看着面前的桐花台,汉白玉已被抛光,雕栏画栋也是被擦拭、粉刷一新,金漆描绘、重彩镂空,甚为饱满富丽,除此以外,又新修了几条汉白玉的甬道,最妙的是甬道上细细凿了一片一片的桐花,弈澹不由大为赞赏:“好精细的功夫,是谁想出来的?”
高千英执了拂尘道:“回禀皇上,桐花台修葺一事,是工部郎中陈正则负责的。”
弈澹嗯了一声道:“只是郎中么?工部侍郎似还暂缺一人?”
高千英一愣,忙道:“奴才不甚清楚,不过,这陈正则的确是勘造之才,虽是年方弱冠,但主持桐花台一事是尽心尽力,奴才几回遣了小邓子来查看进度,陈正则可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呢!话说回来,奴才上回听梁王说起,陈正则好像是恩嫔小主的远房侄子……”
弈澹闻言一怔:“远房侄子么?”语毕微微沉思,蹙眉道,“回宫后你亲自去月影台一趟,将上回缅甸进贡的那一对红木银丝百寿紫玉如意赏给恩嫔,另外,再厚赏陈正则便是。”
高千英悄悄吁了口气,堆了笑容道:“奴才省的。”
含章宫,德阳殿,言笑晏晏,珠翠流香,朱成璧抱着玄汾笑道:“是又重了些。”
和妃与恩嫔一边一个,拿了玉做的印章逗弄玄汾,宜妃在一旁笑道:“汾儿抓周既抓了印章,来日想必是官运亨通,不似洵儿,当年一手抓了胭脂,一手握了绢花,皇上可是气得紧呢,整整三天都不跟我讲话。”
朱成璧扑哧一乐:“宜姐姐可别错怪了大殿下,大殿下如今最是孝顺,可不是常常变着法子来孝敬您呢!上回看姐姐的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真真是好东西,成色又足,水头又好,可不是当初的抓周应了准吗。”
恩嫔也附和着笑道:“宜妃娘娘最是享福之人,日后汾儿若能有大殿下一般的孝顺,我便也知足了!”
宜妃掌不住笑道:“你们两个猴儿嘴,倒又跟我油嘴滑舌起来,洵儿要是听到了,可不又该躲着乐呵了。”
和妃抿一抿嘴,笑道:“我倒不盼着汾儿做什么大官,像大殿下那般做个闲散的王爷便好,我便好等着早日抱孙儿享一享天伦之乐了。”语毕,却似乎有意无意瞥了朱成璧一眼,朱成璧则毫不动色,只顾逗弄着怀里的玄汾。
宜妃闻言却是笑得打跌,啐了一口道:“和妹妹倒是谋划得长远,汾儿尚在襁褓,竟然有这等等不及的,心心念着要抱孙子了吗?”
和妃浅浅一笑,将玄汾登出襁褓的藕一样的小腿轻轻放了回去:“倒不是什么谋划,只不过在这紫奥城呆久了,什么富贵荣华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而已,于林氏一族如是,于夏氏一族更如是,今日得到的,他日恐怕就会失去,若无那金刚钻,受不住家大业大,倒还不如无欲无求来得好,我啊,只盼着儿女膝下便足够了。”
恩嫔凑趣道:“和妃娘娘这席话倒是有点像闲云野鹤的道人了,知道的,会说娘娘是凡事看得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是堕入凡尘的仙子呢!”
“天上方三日,人间已千年,所谓仙子,更是见惯人世百态。”和妃抚一抚耳垂上的鎏金八宝葫芦耳环,笑道,“我满心里牵挂着汾儿,自问没有那种羽化而登仙的心境,恩嫔可是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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