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玉娘闻言一凛,背后已涔涔出了冷汗,哭诉道:“奴家只知道,他近来仿佛常与戏班外面的人有所往来,但实在不知他有这样悖逆的心思,若奴家得知,必将其五花大绑了送去刑部!”
见邓玉娘恳切,朱成璧不免平息了几分怒气,望向方才那个救下自己的人,见是一名英武少年,微露几分赞意:“这是谁?”
那少年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见朱成璧发问,抱拳朗声答道:“草民是荣福班的武生邓楚涵!”
邓玉娘见邓楚涵目光烁烁、声线朗朗,却不知下跪,唬了一跳,慌忙将他拉了一同跪下:“太后娘娘,楚涵是奴家的犬子,这还是头一回入宫,不甚知晓宫中礼仪,望太后娘娘恕罪。”
朱成璧轻轻颔首,唇角微微扬起:“楚涵,楚楚不凡,地负海涵,你的儿子很好,好好养着罢。”
邓玉娘长吁一口气,再度叩首谢恩。
由于畅音阁闹出了行刺一事,朱成璧意兴萧索,在紫辰宫略略坐了半个时辰便扶着竹息的手回宫。
约莫是亥时,朱成璧睡意不高,只换过一袭家常的品月色素缎衣裙,绣着几朵芙蓉,在清月皎皎之中,倚窗而坐,望着远处那一片灯火辉煌,静静思索。
“太后娘娘。”竹息不知何时入殿,原本柔和的面色在烛火中有一抹淡淡的哀凉,她低低道,“慎行司已经查知,那名刺客的背后是何人指使。”
“谁?”
竹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字:“媛妃。”
朱成璧指尖一颤,似有一股子凉风辗转而入,吹得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但是,慎行司的人去到王府,媛妃与中山王业已服毒自尽,彼时媛妃气息奄奄,挣扎着要慎行司郎中沈轶鑫沈大人带给太后娘娘一句话……”
“说。”
竹息颇有些惶恐,嗫嚅道:“那是大不敬的言辞,奴婢不敢……”
“说!”
“媛妃说,若有来世,愿汝为鼠,吾为猫儿,生生扼汝喉。”
宛若一把锋利的匕首牢牢扎进心里,朱成璧一个抽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痛得要蜷缩起来,面孔在刹那间变得雪白。
竹息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朱成璧的手,将她骇人的蜷曲着的手指抚平:“太后娘娘!媛妃她知道什么,她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
朱成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那寒凉的空气里似生出了尖锐的、极其细小的爪子,死死扣着自己的咽喉,这一口气进不去,又出不来,痛彻心肺。
“竹息!”朱成璧咬住牙关,咬得牙龈微微发酸,仿佛含着一口冰凉的血,“告诉礼部,将媛妃与玄洺玉牒除名!”
竹息微微怔住,旋即恭谨道:“奴婢明白了。”语毕,她微露一丝踟蹰,“还有一件事,奴婢不得不请示太后娘娘……长宁长公主虽与行刺无关,但她目睹媛妃母子俱亡,受了刺激,已经断发……”
朱成璧迅疾地扫一眼竹息,硬下心肠:“在京郊建一所长宁观,让长宁在其中修行。派人告诉在甘露寺修行的傅宛汀,让她改去长宁观随侍修行。另外,昭示天下,长宁实为太皇宸谨贵太妃侄孙女,冰雪可爱,为先帝喜欢,由于周奕渮膝下凄凉,方交由徐徽音抚育。如今,周奕渮谋反,实属乱臣贼子,长宁也不该继续奉认其为养父。便让她供奉端谨贵太妃为养母,算作先帝义女,终其一生,不得出长宁观半步,为端谨贵太妃祈福祝祷。”
竹息且惊且疑:“太后娘娘何意?”
朱成璧遽然起身,推开竹息欲来搀扶的手:“你照做便是,礼部不敢违逆哀家的意思。”夜凉似水,十二月的夜风,如一柄泛着冰寒锋芒的钢刀厉厉刮过,有彻骨的寒凉。
朱成璧竭力忍住眼角的泪意,一字一顿道:“哀家就是这样一个绝情的人。外头再如何风传哀家巾帼之姿,杀伐果决,手刃了摄政王这样的谋逆之臣。但是内里,只怕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哀家是如何无情无义。”
竹息心里不忍,低低劝道:“太后娘娘,内里的悲苦凄凉,旁人怎会明白?”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哀家无情无义,这是我生生世世欠奕渮的,正史关乎国祚,那就让野史将哀家痛斥到底,让后人知道,是哀家负了他,一生一世负了他。”朱成璧推开朱漆鎏金殿门,殿外传来的是紫辰宫盛大的丝竹之声,然而,传到这里,却若有若无、隐隐若现了。
从今日起,所有的人与事,都不再与我相干。
朱成璧拾起衣裙,缓缓出了颐宁宫。
通明殿,朱成璧静静跪在佛像前,缓缓捻着手中的檀木佛珠,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往生咒》。檀香袅袅,如烟似雾,在通臂巨烛的荧荧烛火中,姿态袅娜。
除夕夜,紫奥城锦绮相错、华灯相辉、绣帷相连、笙歌相和,然而,偌大的通明殿中,沉静若深海,只有朱成璧一人,似与外头盛大的景象格格不入。
蓦的,似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出去!哀家吩咐了,谁也不能进来。”
半晌,寂寂无声。
朱成璧心中疑惑,徐徐睁开眼睛,身子猛地一颤,原是奕渮,着一袭月白色长衣,立于自己面前。
他的笑,依然是那样温暖,他的眸光,依旧那样澈亮,他的语调极清和、极温柔,低低唤着:“璧儿……”
“奕渮!”朱成璧急急起身,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要抱住他,“你别走!”
然而,她抱到的,只有一片香雾。
“你走了……”
朱成璧慢慢张开手掌,几缕浅浅的香雾悠然而升,浮出一个不完整的环,似在嘲笑自己。
朱成璧颓然跪倒在地上,怔怔望向佛祖,橙金色的地砖那样寒凉,却凉透不过一颗如被寒冬腊月的冰水浸着的似枯槁似死灰的心。
良久,良久,朱成璧徐徐起身,敛裙稳稳跪下,微微阖目,和缓地吟诵:“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余生,青灯古佛常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后记:
即种因,则得果,一切命中注定。
昭成太后朱成璧,一生一世,杀伐决断,言行果决,逆境不折不屈,顺境不骄不躁,巾帼不让须眉,数度力挽狂澜,然,一撇一捺、一竖一横皆成朱色。时人敬之、畏之,鲜有人侍之如亲如故。
有得必有失,高**坐,冷暖自知。
(正文完,欢迎继续关注番外卷,将讲到纯元皇后仙逝、朱成璧认清朱宜修的真面目、万明昱与朱宜修最后的对决、真宁惊悉朱成璧与奕渮的真相、容妃的落幕等等,合计八章番外,加上上卷八十一章,下卷一百一十一章,共计两百章整。)
第一章 和璧如初人彷徨(1)
第一章
和璧如初人彷徨(1)
乾元五年六月初九。
暴雨倾泻而下,如无数的鞭声哗哗锤击着大地,连通明殿顶的檐头铁马,都发出惶乱的悲鸣般的声音。
我静静跪在通明殿内,阖着目,掌心中的金星小叶紫檀佛珠缓缓捻动,如我流水一般的四十一年时光倾泻于掌中。自从乾元三年的除夕以来,这已是我每一日必修的功课。
竹息的脚步声错乱不稳,她急急到我身边,语调从惶惑中透出一抹冰沉沉的哀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快不行了!”
心里一颤。
“皇后不是难产么?那么孩子呢?”
竹息静默不语,我骤然睁开眼睛,即便在佛法里浸淫许久,我依旧保持着一国太后最凌厉的眼神与最端肃的面色,我厉声相问:“哀家问你,孩子呢!”
“那个孩子……”竹息打了一个寒噤,仿佛看到了极可怕的物事,“生下来就没了气息。”
“叮”的一声,掌中的佛珠被我生生扯断,一颗圆润的珠子落在明镜一般的地面上,跳跃着而去。
心底,不知是辛酸,还是怆然,一并涌上的交错复杂的情感几乎收不住,我微微摇头,仰首望向面前的佛祖,紧紧闭上眼睛。
半年多前,同样是这样的暴雨之夜,我从噩梦中惊醒,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我梦见媛妃七窍流血地站在我面前,声若夜枭的凄厉哀号:“若有来生,愿汝为鼠,吾为猫儿,生生扼汝喉!”
她的背后,是数不尽的亡灵,有着黑沉沉的影子,张牙舞爪,似要将我撕碎。
我知道,我害过太多的人,如今,他们都要来讨我的性命。
正在我紧紧按着胸口,急促喘息之时,却是竹息急急奔进内殿,面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与凄然:“太后娘娘!大殿下……没了!”
皇帝即位以来,连连折损数位未出生的胎儿,先是周玉屏,再是万明昱,后是李婉墨。而予泽的离去,几乎要让我肝肠寸断,这个孩子格外乖巧,每每看到我,总会甜糯地唤我“皇祖母”,也只有看到他纯真无邪的笑脸,我日复一日沉浸在浓浓伤悲中的心才能真正舒缓片刻。
予泽,他还不过三岁,就被索去了性命。
难道真的是上天格外厌弃于我,要夺去我唯一的皇孙么?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予泽离去的那一日,皇后朱柔则竟被诊出怀有身孕。朱柔则入宫三年,此番有孕,恰到好处地冲散了玄凌对于独子夭折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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