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木槿机械似的开口,“奴婢连一丝念想都没了。”木槿苍白无神的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阴霾,那样浓密,连眼神也虚浮飘渺起来,“再也没有了。”
语毕,木槿的身体犹如寒冬被吹落枝头的最后一片落叶,缓缓地向后躺倒,她的身后,德阳殿恢弘的鎏金朱漆大门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仿佛噬人的鬼魅。
梁太医来的时候,朱成璧正愣愣地坐在贵妃榻上发呆,德阳殿的时光那样漫长,朱成璧以为总能看到明媚的日光洒落一地的金黄,实际上,长日漫漫、星夜斗转,日子久了,每一寸日光都像小小的爬虫,缓缓地吞噬着岁月的余量。
梁太医微微叹气,道:“连翘姑姑是急血攻心所致,微臣已经给姑姑服了安神汤,此刻姑姑已经歇下了,至于脸上的伤,需要好好调理方才不会留下疤痕,但是,姑姑的嗓子似乎受损颇重。”梁太医略略迟疑,“若不能好好调理,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朱成璧望着不远处的湘妃竹只是出神,却听梁太医说道:“至于木槿姑姑,虽然也是伤心过了,但不比连翘姑姑已经发泄过一通,如此闷在心里,只怕长久下去,比连翘姑姑还要严重。”梁太医见琳妃已然没有反应,不禁声调高了一高,“娘娘?”
朱成璧缓缓转首,望着梁太医,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骁骑营的朱祈祯是本宫的远房侄子,听闻最近染了风寒,一直未愈,梁大人去看看罢。”
第十七章 湘娥啼竹素女愁(3)
湘娥啼竹**愁(3)
梁太医登时不知所以,见琳妃不欲多言,便告了退,木棉适时端来一盏决明子茶,道:“娘娘为何要梁太医去看朱大人?”
朱成璧望着那一盏棕褐色的茶汤,惊觉自己脸色的苍白无力,只淡淡道:“萧竹筠一死,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德阳殿,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按兵不动。”决明子淡淡的香气逐渐蔓上琳妃的脸庞,朱成璧此刻方觉得有些舒心下来,“朱祈祯呆了那么久,不应该叫本宫失望。”
傍晚时分,连翘醒了过来,琳妃去看她的时候,她只枯坐在床头发呆,泪水正在她光洁的面庞上无声地蜿蜒。
朱成璧缓缓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右手,掌心细腻深刻的纹路昭示着属于这个女子不再丰沛的青春年华,从此以后,甚至连青春也不会再有了。
朱成璧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想殉了他,我自不会阻拦。”见连翘带泪的睫毛微微一颤,朱成璧继续道,“只要若舍得下亲者痛、仇者快,只要你舍得下不为他报仇便匆匆与他黄泉相见。”
连翘的声线带着显而易见的粗噶,像是从心底挤出了两个沉重不堪字:“是谁?”
“宓秀宫,林若瑄。”朱成璧只觉得污秽不堪,吐出这六个字,心头便是烧起了一把火。
方才梁太医已经来回过了,通过朱祈祯的描述,朱成璧已然得知,骁骑营统领赵全心有莫大的嫌疑,他不仅与萧竹筠有过交恶、更有着一重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是玉厄夫人安插在骁骑营的一枚棋子,骁骑营担着紫奥城的所有防备、安危,玉厄夫人便等同于把持紫奥城的军权,实在是居心叵测。自然,玉厄夫人是不愿意见到含章宫分去自己对紫奥城的掌控的,如此一来,萧竹筠的遇害便也说得通了。
朱成璧见连翘眼中的恨色愈加浓烈、右手在自己的手心狠狠地握在一起,那样紧,直到指关节微微发白,朱成璧心里的酸楚一阵盖过一阵,本以为连翘能够获得胜于自己许多倍的幸福,如今的变故却使得她从云端迅速坠落,跌入深不可测、终年不见日光的谷底,更为可怖的是,心病胜于身病,倘若连翘哀伤不能自拔,恐怕再无可振作那一日,她的心,将彻底被谷底的藤蔓生生束缚,直到窒息心死。
“连翘。”朱成璧一点一点掰开她紧握的右手,“你的恨便是我的恨,也是含章宫上下的恨。”朱成璧稍稍顿了顿,发鬓的紫雀纹鎏金穿玉步摇垂下的累累明珠靠在微微烧起的耳后,一丝寒凉渗入肌理,“我今天在这里对你发誓,来日必叫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连翘紧紧迫住朱成璧的双眼,烈火般的恨意逐渐熄灭下去,直到一股强烈的哀伤弥漫,她突然扑到了朱成璧的怀里,失声痛哭,仿佛要哭尽一生一世的泪水。
自此以后,再无可恋。
第二日,弈澹来德阳殿陪着朱成璧同用午膳,看着木棉近身伺候着不免唏嘘:“连翘确实可怜,原本只待着出嫁那一日,一朝一夕,竟至于此。”
朱成璧停下手中的银箸,红了眼圈道:“臣妾与连翘自幼一同长大,从未见过连翘伤心到如此地步,连翘日日闷在房中,臣妾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弈澹握一握琳妃的右手,温言道:“萧竹筠府中好端端的为何起了大火,朕觉得事出蹊跷,梁王素来领着骁骑营、神机营的差事,朕早朝时已经嘱咐了他好好查办此事,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朱成璧闻言起身下跪:“多谢皇上关爱。”
弈澹微微叹气,起身扶起朱成璧:“朕与你十数年的情分,你何必言谢,今日见你明显憔悴多了,移光说得不错,为了连翘的事情,你可真是伤心坏了。”弈澹轻轻拍一拍朱成璧的双手,“得空多去关雎宫走走,散散心情也是好的。”
朱成璧心里微微一震,移光,是舒贵妃在摆夷时的名字,这样普通甚至略显寒酸的字眼,在弈澹口中说出,却多了几许温柔缱绻的意味。
朱成璧不敢迟疑,忙答了声是,又夹上一筷酒酿鸭子到皇帝碗里,柔声道:“皇上也该好好关心自己,连着几日皇上政务繁忙,日日宿在御书房里,也该多多休息。”
弈澹只是苦笑:“政务多也便罢了,偏偏那些穷酸腐乳天天闹着要立太子,奏折一封一封雪花似的飘上来,真当是烦得紧。”
朱成璧笑道:“皇上春秋鼎盛,不必急着立太子。”
弈澹咳了一声道:“朕也是这么说的,但偏偏一众朝臣争执不已,认为立太子为固国本,又抬出先帝末年的事情来压着朕,朕也是无法。”弈澹的眉头微微蹙起,“奏折当中,却竟有一半是提议立玄济为太子的,玄济阴鸷孤傲,如何担得起太子之位呢?”
朱成璧心中暗暗冷笑,却只是静静说道:“群臣既然支持襄城王,必然说明襄城王也是礼贤下士之人,素日里在政务处理上也甚得群臣之心吧。”
弈澹轻轻敲着桌子,嘴里喃喃道:“群臣之心?”
朱成璧只是平静地说下去:“况且襄城王素来得博陵侯教导,舅甥同心,而且这些年来,襄城王的脾气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娶妻娶贤,看来慎阳侯的女儿贺妃当真是贤惠的。”
弈澹的唇角慢慢浮现一丝冷笑:“博陵侯?慎阳侯?”
朱成璧知道一席话已然奏效,皇帝对玄济背后的势力势必更多了一层忌惮,却只是嫣然笑道:“前几日在宓秀宫与玉厄夫人喝茶,碰巧襄城王进宫请安,给夫人带了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说是博陵侯在西南得了交趾的进奉,襄城王自是孝顺的,夫人可是喜欢极了呢。”
弈澹面上的神色愈加阴郁,也不多言,只看着碗里的酒酿鸭子道:“这道菜虽是好的,不过鸭子清蒸是更好的,如此繁琐的工艺制出来,只是失了原味罢了。”
朱成璧忙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以后必当注意。”
弈澹淡淡一笑:“朕只是说小厨房的人太过精细了,其实有些物事,还是原原本本的好。”皇帝一抚朱成璧的肩膀,正一正她发鬓上的紫雀纹鎏金穿玉步摇,叹息道,“朕登基以来,只觉得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还好,唯有你,一如始初。”
朱成璧顺势靠在了皇帝怀中,忍住那一股龙诞香的气味,声线无比轻柔:“臣妾只知道,身居后宫,不应当越了自己本分,其余的一切,自有皇上做主。”
弈澹轻轻拥着琳妃,怅然道:“但愿其他人都能像你这般,朕也不会如此烦心了。”
朱成璧闭上眼睛,任凭思绪慢慢飞了出去,飞出德阳殿,飞出紫奥城,一如始初,那么,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呢?
两日后,赵全心因为指使人暗杀萧竹筠被捕,玉厄夫人虽然有心救他一命,但因着连日来宫中甚喧尘上的关于赵全心与宓秀宫暗暗通款曲的流言,玉厄夫人只能忙于撇清关系,坐等赵全心被处以斩刑、其族人被流放而不能置之一词。
骁骑营连遭变故,梁王更加留心骁骑营的人事安排,不日,副统领杜广生领了赵全心的职位,朱祈祯则成为了新的副统领。
于朱祈祯而言,二十四岁便成为副统领已经打破了萧竹筠创下的记录,面对着各色前来送礼、祝贺的侍卫,心里泛起一阵苦笑,他七年前进入骁骑营,大家知道他是宫中那位颇得宠爱的琳贵嫔娘娘的远房亲眷,便是各种拉拢与讨好,后来却发现琳贵嫔根本不搭理这位所谓的远房侄子,逐渐也对他冷淡下来,甚至某些得脸的人处处与之作对。直到前几日,琳妃竟然派了太医来为自己诊治,一时间,朱祈祯府里迎来送往、分外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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