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柔荑喜不自胜,连声音都微微颤着,再三叩首道:“多谢太后娘娘抬爱!”
朱成璧轻轻颔首,嘱咐竹息道:“给安采女赐座。”
安柔荑玉润光洁的面上有晓霞弥漫,目光掠过朱宜修蓄着温煦笑意的面庞,浅浅一笑,恭顺地垂下眼睑,似在深思。
端妃冷眼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有数,只端过杏仁酪不语,转眸却见竹语匆匆掀了帘子进来,福了一福道:“太后娘娘,有前线的加急文件。”
朱成璧点一点头,示意竹息取出那明黄稠面的文件递到自己面前,只一眼,便猛地怔住,似是不敢置信,又细细读了一遍,眉峰蹙起,面上的神色也越发不好。
玄凌有几分疑惑,忙道:“母后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莫非……金都吃了败仗?”
朱成璧低低一叹,注视着端妃同样疑惑的目光,轻轻向她道:“你养父……昨日,殉职沙场了。”
章德宫,瑶光殿,朱宜修斜斜倚靠着鹅羽织锦软垫坐着,只默默看着面前新湃的时鲜瓜果不语,一旁的安采女低低道:“娘娘是在为端妃娘娘伤心么?”
“端妃方才的模样,的确让本宫伤感,可怜她父母早去,养母去年没了,没料到养父居然战死在沙场。”朱宜修沉沉叹息,如鸦翅的睫毛微微垂着,在面容上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世事无常,就算本宫不喜欢她,也不得不生出感叹啊。”
安采女有片刻的失神,眸光掠过朱宜修隆起的肚子,又恢复如常:“娘娘,齐大人为国捐躯,只怕披香殿的恩宠又要兴盛起来了。其实,只是恩宠便也罢了,如果皇上心里过于怜惜,只怕会晋了端妃娘娘的位分。”
朱宜修闻言一愣,水葱般的指甲在掌心一划,有浅浅的疼痛钻入肌理,仿佛有一股冰寒之气顺着血液如小蛇一般游走:“也是,正一品的四妃与从一品的夫人都空缺,若皇上有心,只怕太后也会顺水推舟。”
“剪秋。”朱宜修吩咐道,“牢牢盯住披香殿的动静。”
剪秋答应了一声便要下去,朱宜修却匆匆唤住她:“你等一下。”
见安采女有几许疑虑,朱宜修轻轻含笑:“端妃梨花带雨,皇上触景生情,心里也不好受,你虽然只是采女,但御前的事情,你比本宫更为熟悉,好好准备着,若皇上回了仪元殿,或许就是你最好的时机了。”
安采女恍然,忙屈膝行礼:“嫔妾明白了,多谢娴妃娘娘训导。”
“去吧。”朱宜修将发鬓的宝蓝色珠花簪到安采女的如云发髻上,缓缓抚过她柔嫩的面庞,“言语温柔,或者只消一个怀抱,你之后的荣华恩宠,就尽皆握在自己掌中了。”
金都,厚实的城墙已被轰破,未灭的火堆贪婪着火舌,吞噬着被胡乱堆叠着的鬲昆大旗,旺着的黑烟似扬起了大片大片的浓墨泼向半空,有几只寒鸦聒噪着飞过那如血的斜阳,城墙下的几匹老马跟着发出嘶鸣,一声长过一声,在耳边旋绕不绝。
朱祈祯负手而立,静静望着手无寸铁的鬲昆兵士被驱赶向城外二里地的临马坡,在那里,他们将度过生命里最后的时光。
方才的争执似乎还在耳畔响起,年逾四旬的李成楠满面通红、据理力争:“摄政王!鬲昆已经亡国,察哈术大汗业已投降,为何要杀光金都的兵士?”
奕渮不欲相争,只冷冷道:“金都顽抗至最后一刻,足可见民风彪悍,断断不可留他们的性命!否则,对我大周亦是祸害!”
李成楠情急争辩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摄政王,白起在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赵兵,民怨沸腾,摄政王万万不可如此!”
“李总兵!摄政王不是白起,皇上更不是秦昭王!李总兵此言是在诅咒摄政王么!”说话的正是金羽卫统领、奕渮的心腹成豫,他目光如利剑,执着一柄弯刀怒目相视,那刀尖上有一滴又一滴鲜血滑落,刀柄上则凝固着黑紫色的血块,那是残忍而靡丽的色彩,象征着无数人在他手上殒命。
奕渮微微一笑,只转向朱祈祯道:“祈祯,你如何看啊?”
朱祈祯抱拳一笑,朗声道:“赫赫灭亡兀良,一城开城投降,三城顽抗到底,赫赫的做法是,降者不杀,余者尽皆屠戮。”
奕渮点一点头,目光如冰锥一般刺向李成楠:“李总兵,你一力反对本王,本王实在好奇,难不成金都的鬲昆兵里,有你相识的旧人么?”
李成楠一震,辨出这话里隐藏的杀机,慌忙道:“回摄政王,并没有……”
“既然如此,坑杀这四万鬲昆兵就交给朱祈祯你了,还请李总兵在一旁好好看一看,不彻底断绝了鬲昆的念想,只怕这边境永无宁日,也好让赫赫看看,我大周,杀伐决断,也不是一味好欺负的!”
“你回的话虽是十足的和稀泥,但摄政王可不是好糊弄的,这坑杀四万兵卒的任务,还是交到了你手上。”孙传宗踱步而出,与朱祈祯并肩而立,漠北风寒,裹挟着细碎的沙粒扑来,拂面而过,有浅浅的刺痛。
“他是把我拉上一条船,我虽未赞成他,但也未赞成李成楠。只是,这归根究底,我未曾劝过他三思后行,如今这场坑杀,是十足的心狠手辣,也是在跟皇上示威。皇上登基以来,不过一年,就已冰火不相容,只怕往后的日子,更是步履维艰。”
朱祈祯的叹息悠长得仿佛是隔绝了这漠北黄沙的江南水调,绵长的音律中,连那沙土飞扬都幻化成丝缕绵薄的细雨,孙传宗心里一动,似有琴弦被柔柔拨响,心绪一荡,几乎是在这沙漠的尽头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步履再如何艰难,也只能走下去,你有忧,我为你分担,你有愁,我为你消弭,世界之大,但我总会在你身旁。”孙传宗心里涌起无数个念头,却都如湖面上浮现而出的水泡,一个一个,碎裂成微缈的水花散落。
或许,这样的安静,才是最好的状态,只怕一开口,连望你一眼,都会成了再也握不住的念想。
孙传宗静静望着斜阳,那一抹如血的霞光逐渐洇没于天际,如抽丝剥茧般离去的背影、拉长在当年他离去的雪地之上。
注:
白起,(?前257年),芈姓,白氏,名起,楚白公胜之后。春秋时期楚君僭称王,大夫、县令僭称公,白起为白公胜之后,故又称公孙起。白起号称“人屠”,战国四将之一(其他三人分别是王翦、廉颇、李牧),为战国时期秦国名将。(今陕西眉县常兴镇白家村)人,中国历史上自孙武,吴起之后又一个杰出的军事家、统帅。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白起被赐死。
《史记》曰:秦昭王与应侯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怏怏不服,有馀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遂自杀。武安君之死也,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第三十九章 比翼连枝何日愿(1)【?】
第三十九章
比翼连枝何日愿(1)
乾元元年五月十六,京城外,柳荫繁密,文武百官具侯在此处,等待摄政王凯旋归来。
午后的阳光有些许的刺眼,甘循与苗从哲袖着手静静立着,望着面前腰背微驼的徐孚敬,他的衣袖平整服帖、一尘不染,想必是认真准备过的。摄政王出京,满朝文武,数徐孚敬的品秩最高。
然而,身为一朝丞相,却是形同虚设,纵然在徐孚敬手上提拔起来的官员桃李满天下,但他却依然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自从隆庆一朝以来,博陵侯、夏氏一族、周奕渮,相继粉墨登场,属于他的时代早已过去了。
但他依然在坚持,想守住心里的道义,奈何隆庆末年至乾元初年,短短不过两年的时间,周奕渮已是越发得炙手可热、如日中天。如今,他已是皇叔父摄政王,连皇帝与太后也不得不让他几分脸面,这样的事情,大周开国近百年,从未发生过。
他并非一味地妥协退让,他将齐正言调回京城,他暗中安排言官弹劾周奕渮,他联络权贵宗亲,然而,事到如今,是自己一次又一次败退下来,齐正言丢了官职、言官们被罢免、权贵宗亲也对他置若罔闻。眼下,连齐氏一族的中流砥柱齐正声也战死了,周奕渮更在金都坑杀四万鬲昆兵士,这是无声的震慑,若有谁敢挡了他的路,下场便只有死。
徐孚敬微微合起眼睑,自己已经七十六岁了,宦海沉浮了整整五十年。五十年下来,只觉得那样累,咸宁一朝的九子夺嫡,那样凶险万分的年代,都未曾这样疲惫厌倦过。
当年,自己年纪轻轻进入翰林院,得到了初登大宝的太宗皇帝赏识,节节攀升,那时候,根本不曾想到,隆庆元年的自己能荣居丞相之位,加封正一品太师,更是不曾想到,曾经目睹官场倾轧、曾经卷入利欲权争的自己,也会有如今这番被架空权力之日。
马蹄声由远及近、渐入耳中,身后的官员也热闹起来、窃窃低语,徐孚敬睁开双眸,远处旗帜招展,那样鲜亮喜悦的颜色,是在向全京城的人昭示,他周奕渮赢了,即便齐正声战死,对鬲昆这一仗,依旧是载入史册,是大周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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