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渮淡淡嗯了一声:“齐大人所言正合本王心意,只不过西南战场未平,若让襄城王与慕容迥北上,却是不妥。”
齐正声抱拳道:“臣愿前往漠北!臣去年在吉州与兀良对战,对漠北地理山川有所了解,必定不负皇上,不负摄政王所托!”
江承宇道:“齐大人,去年对兀良一战是攻防对决,今朝对鬲昆一战是灭国,敢问齐大人有几成把握?大周的国库又能否经得起此战呢?”
奕渮扬声道:“户部尚书苗从哲何在?”
苗从哲闻言出列,深鞠一躬:“回禀摄政王,国库充足,若对鬲昆一战能在三个月之内顺利结束,国库的银钱不在话下。”
奕渮点一点头,转身面向玄凌,声如洪钟:“皇上,本王认为,太祖皇帝与太宗皇帝手中损失的城池,是该要回来了!”
玄凌皱眉思索,片刻只道:“朕也有如此想法,但是,只怕还要问过太后的意思。”
话音未落,却是一个内监弓着腰匆匆进来,低低附在李长耳边说了几句,李长点一点头,示意他退下去,方才轻轻对玄凌道:“皇上,是颐宁宫的竹息姑姑让传的太后娘娘的口谕,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出兵。”
玄凌一怔,心中有疑惑涌起,眸光如追月利箭一般向奕渮射去,奕渮恍若未觉,只噙着一缕笑意回视他。
玄凌竭力按住心头翻动不息的情绪,沉声道:“太后的意思,方才已经转告朕了,便是出兵……”
群臣闻言,匆忙叩首行礼:“太后娘娘英明!”
奕渮微一拱手,扬声道:“太后娘娘圣明!皇上圣明,只是出兵具体一事……”
玄凌温和地笑一笑,徐徐道:“朕记得,先帝在时,对兀良一战便是由摄政王主理,朕的意思是,摄政王惯熟出兵事宜,此番出兵,依然交由摄政王主理如何?”
奕渮拱手道:“承蒙皇上信任!本王必定不让皇上失望!”
“但是,出战将领名单,朕需要过目。”玄凌面带微笑,注视着摄政王的目光,神色果决坚毅,“母后的意思是,朕凡事总需要历练。”
奕渮淡淡一笑:“本王拟好名册,自会交由太后娘娘过目。只是,本王还有一个请求,此次出战,本王愿领兵作战!”
玄凌一怔,脱口道:“摄政王亲自领兵?那朝政事宜该当如何?”
奕渮目视苗从哲,苗从哲见机出列,沉声道:“皇上勿忧!臣与其余五部尚书愿意为太后娘娘、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玄凌晓得奕渮是想借机占得军功,本来并不十分情愿,但想到奕渮走后,朝中将形成巨大的权力真空,反而有利于自己暗中调度人事,方缓和了脸色道:“倒不是朕不想让你领兵,你是摄政王,若你出了差错,朕只会痛心疾首。”
奕渮的笑意疏离淡漠,似是雪松上微薄的晨霜:“本王多谢皇上关心!但皇上不必忧心,本王领兵,一众将领自会护得本王周全,若有贼心之人意欲对本王不利,朝臣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玄凌知晓奕渮是含沙射影,虽是恼怒,但也辩驳不得,只能颔首不言。
江承宇微微一笑,出列行礼道:“皇上关心摄政王,臣等同沐恩泽,只是摄政王自从先帝末年,便是形同监国,更深得先帝信任,如今皇上与摄政王,名为君臣,实则,摄政王为朝政处处殚精竭虑……”
玄凌不耐烦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江承宇不卑不亢道:“摄政王出兵在即,臣恳求,皇上遵封摄政王为‘皇叔父摄政王’!”
“你说什么!”玄凌震惊不已,瞪向江承宇道,“摄政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朕对他亦是礼敬有加!他的王府建制远超诸位亲王,再行遵封,朕……朕是怕臣民多有议论,于摄政王清誉有损。”
江承宇明显感知道玄凌的语调逐渐低软下去,晓得他并无十足的把握能驳回自己的谏言,唇角有刻薄的笑意涌起:“皇上!加封‘皇叔父摄政王’是彰显皇上的仁善孝悌之心!皇上以往见到摄政王,不过称一句‘摄政王’而已,君臣之分昭然若是,而往后则是称‘皇叔父摄政王’,既是君臣、亦是叔侄,只会让天下臣民为皇上的孝心感动,为皇上与臣子的亲密如一家感动,才会更加尊敬您、拥戴您!”
玄凌气得咬牙切齿,频频向苏遂信、朱成与朱祈祯示意,但他们三人恍若未闻,只垂首不言。
齐正声似有一丝不满,举步出列,正色道:“摄政王虽劳苦功高,但不如等得胜归朝再行遵封之礼,岂不是锦上添花?”
甘循诘问道:“出征前予以加封,是让摄政王、让众军士安心作战,齐大人莫不是也想讨个封赏?”
齐正声皱一皱眉头:“下官并无那个意思,只是我等将士出征,是为皇上、为大周作战,加封与否,都应该安心作战罢了。”
江承宇扫一眼齐正声,轻轻咳嗽一声,甘循与苗从哲率先跪下,诚恳道:“请皇上加封摄政王为‘皇叔父摄政王’,以彰显仁义孝悌!”
奕渮负手而立,只缓缓扫一眼在场的一众大臣,眸光清寒,众人皆是神色惴惴,陆续跪倒,山呼海拜,连齐正声也被徐孚敬一同拽着跪下去:“请皇上加封摄政王为‘皇叔父摄政王’,以彰显仁义孝悌!”
玄凌遽然起身,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一众臣子,心里又气又恨,身后的李长低低唤道:“皇上,皇上!”
玄凌一个怔忪,似乎是看到了两年多前,奕渮教自己骑射的场景,又似乎看到,自己在永巷被妍贵嫔劫持,是奕渮一箭贯穿她的咽喉,救下自己,但是,往年的叔侄之情再如何历历在目,都远远抵不过心中的夺母之辱!玄凌突然明白,为何今日朱成璧未曾上朝,也明白为何竹息第一时间能将朱成璧的口谕带到。
望着面前叩拜的群臣和傲然而立的奕渮,玄凌晓得无法转圜,极力按住心头的怒气,应允道:“那就让礼部依据典制礼仪办吧。”
礼部尚书万贞毓忙回道:“臣领命!”
玄凌紧紧握住双拳,惊觉掌心的滑腻与潮湿,徐徐凝眸于奕渮沉静的面容,按下心头汹涌而来如波涛拍岸的厌恶与恼恨,静静道:“鬲昆一战,朕唯望……皇叔父摄政王凯旋而归。”
奕渮终于抑制不住唇角的笑意,微微拱手,声若洪钟:“本王领命!皇上请敬候佳音!”
待回到仪元殿,玄凌沉静许久的面庞终于有怒气显露,李长揣度着他的神色,也不敢多言,只让一旁侍立的宫女去端了一盏雪顶含翠上来,陪着笑道:“皇上原先在含章宫的时候,最喜欢喝雪顶含翠了。”
玄凌闻言,愈发恼怒,狠狠将那龙腾云端金纹的茶盏挥落地上,“啪”的一声便是粉碎,李长唬了一跳,忙跪下道:“皇上息怒!”
玄凌忍了几忍,终是淡淡道:“你且下去,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李长似有些迟疑:“皇上……”
玄凌不耐烦道:“赶紧下去!罗嗦什么!”见李长带了人收拾那一地的狼藉,玄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厉声道,“不准再偷偷跑去告诉娴妃,明白了吗?”
李长一凛,复又低眉顺眼道:“奴才明白。”
第二十三章 梦回灯影蝉钗落(1)
第二十三章
梦回灯影蝉钗落(1)
夜色迷蒙,朱成璧立在凤仪宫前,心中有一丝疑惑,亦有一丝感慨,自己是有多久没到这凤仪宫了呢?彼时为琳贵嫔的时候,彼时为昭媛的时候,彼时为琳妃的时候,日日来这凤仪宫请安,恭谨谦让,亲厚温顺,哪怕只是虚颜以对、强作欢颜,哪怕明明知道在座的女人们各个都是心怀叵测、居心不轨,依然要显示一番亲密与和睦。
朱漆鎏金大门缓缓打开,空了许久的凤仪宫似乎又展现出往日的风华与气派,朱成璧缓步进入,过了花苑,过了雕花长廊,正殿是昭阳殿,东侧的偏殿是含光殿,西侧则是凉风殿,一切如旧。
迈入昭阳殿的那一刻,四周的光线有些忽明忽暗的闪耀,有清风缓缓吹拂,薄雾如涟漪一般轻轻散开,朱成璧一个怔忪,竟望见夏梦娴端坐在凤座之上,隔了剔透晶莹的石榴石珠帘筛入的日光有细腻温润的光泽,她那一袭明黄朱紫色的凤衣克尽尊贵,依旧是那一个端庄高华的国母。
“朱成璧!”夏梦娴伸手向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尖刻的笑意,“你害死五殿下,证据确凿,还不下跪!”
朱成璧一怔,恍惚间,身边的景致都豁然开朗,左侧尊位上的玉厄夫人满头珠翠,鬓边的双凤纹鎏金穿玉步摇垂下的璎珞更添了几分明艳娇丽,她紧紧迫住自己,唇角浮着不可遏制的痛快笑意;右侧尊位上的宜妃则将信将疑,只茫然地望着身侧虚弱且满面泪水的和妃。
“你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如今变成鬼魂来纠缠我,又有何用?”朱成璧轻蔑地一笑,徐徐道,“皇后,您省点心吧!”
夏梦娴怒目相向,眼中皆是噬人的狠辣与恨意:“朱成璧是胡言乱语,诅咒本宫么!人证物证皆在,你无可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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