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璧伸了手沾了一点玫瑰花汁子,水葱似的指甲上那鲜活饱满的豆蔻花越发灵活,仿佛掐了三四束捧着。朱成璧嗤笑道:“你好像还没正经给我梳过呢!不准躲懒!”
奕渮一刮朱成璧的鼻子:“好!”
朱成璧想一想又道:“你给徐徽音梳过吗?”
奕渮一怔,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耳语道:“你吃醋了?”
“没有!”朱成璧冷哼一声,将指甲上剩余的一点玫瑰花汁子弹入一侧的法华彩仙鹤香炉,“她是你的正妃,你给她梳算不得什么,我又吃什么醋!”
奕渮失笑,低低道:“没有!你可放心了吧?”
朱成璧掩饰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似是分外得意,又举起瑞兽葡萄镜细细查看:“这样娴熟的功夫,还说没有给徐徽音梳过?”朱成璧佯装恼怒,“原来你一直都在诓我!”
奕渮掌不住笑道:“可见是胡搅蛮缠了,我给长宁梳过也不行么?都是做太后的人了,哪有这般跟晚辈计较的?”
朱成璧一怔:“长宁,也有十一岁了吧?”
奕渮点一点头:“是啊,玄也都有八岁了。”
朱成璧以手支颐,思索着道:“孩子们都大了,话说真宁已经十七岁了,是该出阁了。”
有轻薄的笑意从奕渮的眼中逸出,仿佛三月里太液池的春水融融,他作势便要去解朱成璧的牡丹抹胸:“总是为儿女操心,什么时候也为自己想一想呢?”
朱成璧嗤的一笑,脸上却早已是流霞染醉的神情,低低道:“真是没个正经。”
“正经不正经的,有什么要紧?再说了,本王最不正经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
突然“哐啷”一声,朱成璧与奕渮具是一惊。
“什么声音?寝殿内怎会有人?”朱成璧唬得头皮发麻,也顾不得衣衫不整,匆匆向内殿奔去,却见朱漆雕凤纹长窗赫然开着,窗外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追至身后的奕渮气得须发皆张:“竟敢闯进颐宁宫,活得不耐烦了!”他刷的抽出一旁的银霜宝剑,一下子便跃出了窗外。
朱成璧慌忙披上一件百鸟朝凤的大氅,急急唤道:“竹息!竹语!伺候哀家更衣!快!快!”
颐宁宫外,玄凌一袭褐色长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到了牡丹亭附近,正在迟疑,忽然被一把拽入了繁茂的月季丛中,正是夏。
夏轻轻嘘了一声,方低低道:“皇上,你留在这里,万万不要出去!”
一语未必,夏腾地窜了出去,身手矫捷,向远方狂奔而去。
“站住!”
“站住!”
奕渮率领一队侍卫,匆匆追了上去,那是奕渮的亲兵“金羽卫”,共计十二人,是从骁骑营、神机营、五军营挑选的高手,皆在肩部刺了一枚金色的凤羽,每每奕渮进宫,总是在一侧护卫着,忠心耿耿,连玄凌都指挥不动。
玄凌匍匐在月季丛里,竭力屏住呼吸,心中的恼恨与震惊却是百般交错,方才,在颐宁宫,奕渮竟抱着自己的母亲,把手伸进母亲的衣衫中。
玄凌死死咬住下唇,一缕缕浅浅的咸味染入唇舌,逼入咽喉,心头仿佛有钝刀一次又一次地划过,那样撕裂般的疼痛,连着筋脉都面目全非,不知何时才能停息。
“嗖”的一声,一枝金羽箭裹挟着风声呼啸而来,夏一个鹞子翻身躲过,而另外三枝转瞬间已到了身后,一支直奔脚踝,另外两只则直奔膝盖。夏以手撑地,呼地腾空跃起,手掌翻飞间带起的地上的积水,被那三枝箭贯穿而入。孰料,电光火石间,第五枝金羽箭竟似破空的迅疾电光射来,夏再也无法躲避,被那箭贯入左膝。
那金羽箭的箭头是八爪倒抓的,紧紧扣在肉里,夏疼得一僵,动作慢了半拍,猛地被一股力道扯了回去,原来,那箭竟被一股黑线牵着,夜幕之中难以发觉,夏来不及懊悔,已生生摔落在地上,疼的钻心,随即数把锋利的剑已对准自己的咽喉。
“把他拖起来!拿灯来!”奕渮冷冷一笑,“本王要看看,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烛火一照,是夏寒若冰霜的面容。
“夏!”奕渮有一瞬间的惊疑,瞬间已明白过来,“方才是你!”
“是我又如何?”
“是皇上吩咐你的么?”
“不是!”夏镇静着道,“微臣只是经过颐宁宫而已。”
“那你为何要跑?”
“微臣听得动静,只是想过去一看究竟,毕竟微臣是一等侍卫,行走紫奥城,自然应该事事上心,岂知微臣甫一露面,摄政王就带着金羽卫追杀微臣。”
奕渮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以为本王是如何坐上摄政王的位子的?凭你一言两语,就想蒙了本王的眼睛?不管用!”奕渮握着银霜宝剑,缓缓扣上夏的脖颈,目视他惊慌的双眸,“本王不喜欢玩花样的人,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夏紧紧握住双拳,怒视奕渮道:“微臣是一等侍卫,是皇上的亲兵!摄政王即便再不喜欢,又有何权力私自处置微臣!”
“皇上未亲政,本王摄政,本王无权,何人有权?”
“朕有权!”
奕渮一愣,却是玄凌踱着步子、扶着李长的手臂步步逼来:“深夜难眠,朕出来走走,怎的摄政王也是睡不着么?不过话说回来,这么晚了,摄政王不是应该在王府才对吗?为何在紫奥城?”
奕渮倨傲地一笑,也不行礼:“本王的行程安排,不用跟皇上禀报才是。”
“朕也不想知道你的行程,只是夏是朕的人,摄政王引刃加身便是犯上!”玄凌迫视着奕渮不以为意的目光,刻意加重了语气,“朕是天子!摄政王目无皇权,是何居心!”
奕渮平静相对,毫不相让:“夏深夜惊扰了太后!本王秉公办事,皇上无需过问!更何况……”奕渮意味深长地看着玄凌道,“你的皇位是谁给你的?本王不求你感恩戴德,只希望你公私分明,别让太后失望!”
“你!”
奕渮不再理会玄凌,只注视着夏,眸光中寒意凝聚,如深冬太液池边的彻骨寒风:“皇上,本王并未犯上,犯上不恭的是夏!犯上者,该当何罪,本王自有处置,也请皇上好好学一学……”一语未必,银霜宝剑带着风声刺入,刀光一闪,鲜血四溅,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剑直贯入他的胸腔,剑柄抵在地上,鲜血顺着剑柄流下,汇成触目惊心的血泊,映着月光,有摄人心魄的冰寒。
奕渮不顾玄凌震怒的目光,只一把抬起夏的下巴,注视着他逐渐消弭了惊惧神色的眼眸:“学会分辨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注:茶筅,音xian,是古时烹茶时的一种调茶工具,茶筅是由一精细切割而成的竹块制作而成。茶筅现代成为日本茶道中必备,用以调搅粉末茶。泡茶师先用一日本细长茶则,将粉末茶盛入茶碗,再以柄杓加入热水。之后,以茶筅搅击粉末茶和水使生成泡沫。
第二十一章 风月潇潇已成殇(1)
第二十一章
风月潇潇已成殇(1)
寿安宫,温禧太嫔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凝脂?凝脂!”
半晌,却是没有反应,殿中诡谲地沉静着,死寂如深海悬冰。
温禧太嫔皱一皱眉,掀开宝相花纹饰的帐幔,款款而出,转眸间,却见似有一个朦胧的人影在门外立着,不觉迟疑着走去,已是卯时了,殿外还是乌黑一片,这又是谁?
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推开,却是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双目圆睁,满满的不可置信,刹那间,那人已是僵直地倒了下来,毫无生机的脸带着冰寒的气息扑向惊惧的温禧太嫔。
温禧太嫔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喉咙似乎被紧紧地扼住,双目一翻,已经晕了过去。
“母后,凝脂的事情,还望母后明白示下!”朱宜修为难地看了朱成璧一眼,绞着手中的蹙金散花帕子,“慎行司的人方才已经来禀过了,凝脂中的是鹤顶红,温禧太嫔吓得不轻,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一旁的庄和太妃亦有几分惊惶,死死按住胸口似有几分不适:“太后娘娘,这凝脂是温禧太嫔三年多前入宫时带在身边的,也算是尊贵,如今却莫名其妙地中了鹤顶红,嫔妾担忧,怕是后宫里头有人意图不轨……”
顺陈太妃迟疑着道:“凝脂素来颇得温禧太嫔信任,既没得罪过什么人,也没犯过什么错儿,怎会被人害了呢!何况,这凝脂死了,又有什么好处?”
朱宜修觑着朱成璧的神色,眉心微蹙:“两位太妃娘娘,是否是凝脂自己有什么想不开的?”
庄和太妃摇一摇头,道:“怎会?都是太嫔身边的人了,位份尊贵,哪有什么事情是想不开的?”
朱成璧紧紧握着手,悄然以宽大的蝶袖遮住微微发颤的膝盖,沉默不语,片刻只道:“我大周刚刚改元,出了这样的事情既不吉利,传出去也只会叫臣民们笑话,就当作是吃错了东西处理了,再好好安慰她的家人便是。”
朱宜修点一点头,望一眼身旁同样泛着思索却一声不吭的端妃,沉声道:“儿臣明白。但是,儿臣听闻,这凝脂与夏是相好的,夏昨夜里犯了事被摄政王就地正法,宫里头有些揣测,认为凝脂是得罪了摄政王,故而被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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