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明白确定了,他心里也有些犯糊涂。他的物件自然能算是太子殿下的物件,这话半分不错。可那“物件”怎么能算是他的?借他十个百个胆也不敢这样说啊。
可这个疑问没法问也不敢问出来,他心惊胆颤地想自己该如何说话才是最合适的。
殿下怎会…怎会突然生了这样的惊人心思?
同睿亲王走得稍近些的,无论是那几位主子还是他这样的近身人,如今谁看不出来睿亲王妃那真是睿亲王的心尖尖,兴许,甚至,还是命根子也不定啊!
这可是要出大祸的!
莫说是睿亲王那一关,就连皇上太后那两关也断断不许的!这,这,这——如何能使得!冷汗涔涔冒出,康全此际只恨世上没后悔药让自个儿将先头说的那些话撕吧撕吧的吞回去!
荣俊仍旧一派镇定光风霁月般噙笑望定他,连唇角弯起的角度都没变化一分。
康全竭力沉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后才大着胆子强笑着开了口,“殿下难得这般好兴致,属下已经好些年没听殿下还是拿睿亲王做筏子同属下玩笑了!不过睿亲王有时也小气得紧,殿下这玩笑同属下戏耍逗个乐子就好。”
荣俊深深地看了康全一样,垂眸拈起茶盖荡了荡茶水面上的浮茶。他的动作优雅而缓慢,眉宇间笑意淡然朗朗。
荡了十来下后,他没有喝茶却语声淡淡的开了口,“明日去查查纳兰府的五少爷身边跟得最久也最亲近的下人是谁?”
康全提着一颗心等了半晌却是这样一句,他愣了愣后只觉脑子好像有些拐不过弯来,“殿下是说给几位皇子授课的纳兰师长?”
“嗯。”荣俊应了一声,将荡了半晌的茶盏盖上。放回了桌上,“下去吧。查到了再来回。”
康全虽有满腹的欲言又止,可荣俊已经起身朝床畔行去,他也只好恭声从命退下。
迈出一室通明灯火下的奢华贵气后,康全站在廊下不自觉地望了望黑沉沉的天。只觉自己的心比这疏星淡月萧瑟肃冷的天色还要沉重三分。
在康全出来后,门外侍女听得荣俊传唤的铃铛声便步入内间。不多时,屋中的烛火灯盏便一盏盏一支支的熄灭。本是明亮通堂的光线也逐渐黯淡,最后只剩透过宫纱的几丝微弱光线。整栋院子随着黑暗似也沉睡了。
康全默然半晌后。终究还是迈着有几分沉重无奈的步子离去了。
早前还想回去后好好地折腾折腾前两日才新得的那个柳腰妾侍,此刻哪里还能有半分兴致?
若殿下看上真是他家的“物件”就好了,哪怕是他那生了嫡子的妻房,他就算有些为难。可同殿下对他一家的恩德来说,那为难也算不得为难了!
何况,他家那个爱同人比穿戴排场的俗气女人若听闻自个儿得了殿下青眼,只怕不消他说便拎着裙子赶趟而了!哪里还需费神费工夫?
最后,康全只能苦笑叹气。
对于太子府的这场暗潮汹涌以及荣俊主仆二人的这番暗藏机锋,明思自是毫无所觉。
顺心的时候似乎日子过得尤其快,不知不觉就又临近了一个新年。
在花了两日功夫审阅完大管事送来了十几本府外产业府里花销的收支账册后,明思又同大管事过了一遍有关各家年礼的礼单以及自家的各种年例等一系列相关事务。
睿亲王府的确是家大业大,可真正让明思费神的时候不并不多。甚至说。比她在北将军府当家时还要轻松。
荣烈很会用人。府中但凡重要些的位置无一不是有能耐又忠心耿耿的人才。
整个睿亲王府就好像一个早已步入正轨的集团公司,有了大管事这个才能出众处事老道可靠的“ceo”,再加上下面层层精选的各级“总监”“经理”,她这个被“第一董事长”任命的“第二董事长”自然只需要站在金字塔尖上偶尔行下审查审阅的权限就够了。
两日的忙碌后,便到了十二月的二十一。真正的年底,离小年夜只三日,而离新年也只有九日。
这样近在咫尺般的新年。比过去的哪一年都让人觉得时间太快。
这样的感觉下,明思不免生出些叹息来。
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才刚刚同帽儿在大雪山安置下。
现在想来是那样的寂冷,只有她们两人相依为命,且两人心里都藏了不少的忧心忡忡,真的恍若隔世。
那个大年夜,她同帽儿在一盏油灯下喝酒守岁,她连自己几时醉倒的都毫无印象。
最后。还是帽儿将她搬回床上的。
那时也不觉有多难过,可如今想来,她竟没法想象自己在回到那样的生活的感觉。并非是嫌弃日子的困苦,也不是觉得物资匮乏有多苦,只是心境变了。
自己的心中满满地装了一个人,一个能让自己全然依赖信任。能让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份寂寞清冷填满的人。以前,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空落处,所以并不觉得没有会如何。可人就是这样,当你发现了,也填满了,也喜悦了,你就不敢去想失去。
如果真失去了,人能回到同样的境地,可心境却永远回不去了。
明汐在中堂坐了一会儿后,大管事又去而复返,奉上几张纸张,“这是小的拟下的明日宴客的单子,还王妃过目看看可有需加减改动的?”
明思微愣一下才想起她前几日吩咐了大管事二十二号要在府中招待一起去围猎的那八家。这是荣烈应承了的,她一回来翌日就交待了大管事。这两日忙着看帐处理中馈反倒将这事儿丢到了脑后。
心中失笑的摇了摇首,伸手接过单子细细看了一遍,大管事办事一如既往的细致漂亮。酒水果品菜肴这些惯常的自不必说。自己只提了一句在曲戏杂耍这些热闹消遣上稍多用些心思,这单子上就添上了两家早前没请过的新班子。
一家是驯兽班子。注明的班主是元国商族。另一家班子的名字却很是特色,竟然叫做“求仙问路”。没说具体,只注明了这班子是来自班纳。
见明思带笑的看着那张消遣曲目的单子,大管事也猜到明思所想,遂开口笑道,“这家求仙问路是十日前到京城的,早前只在东市摆了几场。小的听人说的甚是新奇便跑了一趟,若不跑这一趟。还真会走了宝。小的同班主包了场子。他家班主应了小的,在咱们府上宴客之前都不再摆场。”
明思听得惊奇,“真有这般好?”
睿亲王府的大管事眼界自然不会一般,连他就说没请走宝。那这家仙人问路只怕还有些道道。同时,不用大管事解释,明思也会意大管事为何要提前报场,不让这家班子在自家请客前再摆场。很简单,见过的人愈少便愈能达到出其不意一鸣惊人的效果。
而那家班子之所以肯答应这个看似苛刻不利的条件,也不过心里清楚在睿亲王府演一场的宣传效果和能带来的经济利益远胜他们在街上摆十场八场。
再说,大管事也定然不会在经济收入上亏待。在睿亲王府转上一圈后,自有大把的富贵人家递银子想请。
有钱人的钱才是最好赚的。
大管事笑着颔首,倒有些卖关子的意思。也不说究竟,只道,“王妃放心,不会落咱府里的面子的。”
“那就交给大管事了。”见大管事没细说这家班子的出奇之处,明思也只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本不是喜欢穷追问底的急性子,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那就留个期待也好有惊喜。
倒不是说明思玩性大,而是围猎回程时她在马车上听出了十六王爷是有些磨牙怨气的。这些皇室里长大的,哪个不是人精?恐怕是十六王爷反应过来中了荣烈的算计吃了亏,故而心里有些不痛快。
既然荣烈应了会让大家满意,就算荣烈这句不过是句客套场面话,但明思还是希望明日的宴请能宾至如归。十六王爷玩性大,若能让他得些喜乐痛快从而揭过这节不快,也是何乐而不为。
待同大管事议定后。帽儿便催促明思起身回院子。天气愈发冷了,中堂里地方大,又有穿堂风,纵然放了火盆也能感觉到寒意。明思坐了这许久,手里的手炉也只微暖。主院烧了地龙,才真正暖和如春。
明思好笑地起身。“哪里就那样娇气了?四季有时,我虽是受不得大寒,可真把冬日过成了春夏,对身体也未必是好。偶尔冷些,无妨的。”
只要有生命力的万事万物都应该有同大自然相合的自然规律。就好像天天呆在空调中过夏天的人会得空调病一样,不仅不能适应没有空调的日子,同时也会降低身体的抵抗力是一个道理。
凡事过犹不及。明思不能同帽儿细说这其中的道理,只能这般简单笑说几句。
明思的道理对帽儿自然是奉为金科玉律的,听明思这样一说,觉出几分道理的帽儿也就没再使劲催促明思,便折中道,“小姐若不想马上回院子。那也别坐着,咱们慢慢在府里走走就是。”
明思颔首,帽儿接过明思手中已经不大热的手炉拿着。明思便领着帽儿灵珊三人一道步出中堂,在附近缓步惬意而行。
冬日花木大多凋零,景致比起其他三季自是天差地别。所幸睿亲王府下人尽心,规矩也定的好。一路上花草虽不如何丰富,但枝头地面也看不到了几片凋敝落叶,收拾得极为齐整干净。倒没有什么冬日萧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