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花架门下的那堆人,明思旁的都没看,只将目光定定落在站在老太君右侧的四夫人身上。
四夫人也目光颤颤地怔怔望着明思,唇几动,却说不出话。
此际,那一双眼却是异常红肿,美丽的面容也是憔悴之极。
明思定定看着,只觉鼻翼发热,用力的吸了口气,迈过轿杆,走了过去。
在四夫人身侧,是已经做了妇人打扮的蓝星。此刻,她穿着一身粉紫的袄裙,肚腹高高隆起,看着却是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了。
见得明思过来,她的眼泪只“簌簌”地流,明思还未到跟前,她已经忍不得,不顾自己的身子笨重,便抢了一步迎了上来,“小姐――”
两字才出口,便呜咽住。
明思一把扶住她,强笑道,“傻丫头,也不看着自己的身子。”
蓝星用手挡住嘴哽咽,想笑,又泪不停。
明思拍了拍她的胳膊,牵着她走到花架门前,只见一群人,除了老太君和四夫人外,个个都是面露惊异呆愣。
老太君站在当中,右侧是四夫人,左侧则是二夫人和明依明欢。几人身后,则是墨妈妈并双福双寿,还有二房的一干丫鬟妈妈等。
没有瞧见老夫人和三夫人。
明思走到老夫人身前,盈盈一礼,“明思给老祖宗请安。”
老太君双手扶在龙头拐上,从明思下了轿,就一直静静地看着她,这半年来,她明显苍龙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可此际,她的眸光却极矍铄。
等明思起身,她轻轻点了点头,眼底掠过一抹激赞,“好,回来就好!”
明思微微一笑,转身走到四夫人身前,刚要行礼,四夫人已经一把搂住了她,靠着头,低低哽咽,“囡囡,娘的囡囡回来了。”
明思回手紧紧抱着四夫人,眼泪溢出,“娘,我好想你和爹。”
四夫人的身子一颤,泪落得更急,却什么都未说,只是将明思揽得更紧。
这时,只见二门处又走出几人。
当中一人云鬓高挽,一身丁香色绣海棠的织缎袄裙,正是三夫人。只见她气度依旧雍容华贵,只那面容却比明思离开前要显老几岁。
她一步迈出,正好听见明思那句哽咽,抬首一看。身子便蓦地僵住。
老太君看了她一眼,垂了垂眸,再抬首,却是看向明思,“六丫头,此处不是地方,进去吧。”
言毕,就抬步朝二门内走。
帽儿和蓝星给两人递过绢帕。四夫人和明思抹了泪,牵着手便跟着老太君走了。
三夫人在身后呆愣半晌,只听二夫人低低惊声,全然不置信,“这……是六丫头?”
明宛也出来了,站在三夫人身侧,脸上虽惊却也喜,“六姐姐的药性解了,真好!”
三夫人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前方的明思母女。袖中手颤了颤,只觉心中极痛。却是无人可述。
明思母女跟着老太君到了颐养院,老太君在堂中转过身子站定,“六丫头,可用过午膳了?”
明思笑着摇首,“早上才到的,去了一趟方府,就过来了。”
明思说得简便。老太君却已猜出她定是去了方府问了情况,便直接过来了。
看明思的模样,老太君便知她应是只知晓了老侯爷和纳兰笙之事。心中不免也赞许――这丫头,是个记情的。
不过,此刻也不急于一时,老太君微微颔首,“那就一道用膳吧。”
明思来的时候,他们方才摆膳,也都未用。
明思颔首,几人便朝偏厅去了。
菜色虽丰盛,三人都无甚胃口,用了一些后,就都放了箸。
四夫人更是只喝了小半碗汤就吃不下了。
见四夫人这般模样,明思心中不觉有些发慌。
回到正房一落座,明思便问,“娘,爹呢?”
二门处未见四老爷还可说道,可进来这么久,也不见人,明思不安起来。
这一问,四夫人便再也忍不住,看着明思,眼泪只串落,却说不出整话。
明思心房倏地一紧!转首朝老太君望去。
老太君深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明思,才沉声道,“你爹三日前被押送到京城,眼下关在刑部大牢。”
恍若晴天霹雳,明思脸色霎时苍白。
呆了片刻,她竭力沉了口气,抬眸看向老太君,“老祖宗,这是怎么回事?”
“南方八郡,边郡是最后一个被攻克的。”老太君看着她,只说了这一句。
明思怔了怔,却明白过来,“是爹带人抵抗的?”
老太君点点头,语声淡淡傲然,“边郡郡守还未开战就弃城跑了,你爹带着府兵守了八十三日。”
明思怔忪片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神色已然平静。
转身扶住泪流不止的四夫人,语声柔柔却坚定,“娘,别怕。我会把爹爹他们救出来的。”
四夫人看着明思,慢慢地止住泪,用绢帕揩了揩泪痕,反手握住明思,却是含泪轻轻摇首,“不,你爹交待过,此事不能让你知晓。”
四老爷收到明思书信时,还有些不明白。后来听闻西胡在苍郡挑衅的消息时,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同郡守报了,那郡守却是嗤之以鼻。四老爷无法,只得在自己权限内,暗自准备。
后来战事起,他自是不肯脱逃,郡守和其他官员一逃,他便组织抗敌。但毕竟是一介书生,仅有的经验不过来自纸上谈兵,加上敌我力量悬殊过大,实不堪敌。凭借地势之利,才坚持了近三月。
第三百五十六章 虽柔亦刚(一更)
而后西胡将领放言,若再不降,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日。四老爷也知无力回天,为免祸及百姓,这才下令开了城门。
城破之后,他便被羁押起来。
而后,元帝下令,将各地顽抗的首要人物押解至京,四老爷便被押送回来,下在刑部大牢中,等候处置。
四夫人和蓝星阿刁一路跟着囚车走,也是三日前,才到的大京。
听得四夫人之言,明思未有多话,只问,“娘,你把经过同我说说。”
四夫人点点头,含泪断续说着,说不下去时,老太君便接了口。
两人夹杂着说了两盏茶时间,明思将事情经过全了然于心。
听完后,明思垂眸点了点头,又抬眸看向老太君,“老祖宗,祖父和五哥眼下的情形如何了?”
这回回来,明思没有再称老太君,而是叫的“老祖宗。”
虽只是一个称谓的变化,老太君心里却极明白,能让这丫头叫这一声,真真是极难。往昔那些尊敬乖顺都是面上,只怕是叫了这一声后,这丫头心里才是真正的认了她这曾祖母。
极难得的,便是极珍惜的。
俗话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看着眼前清眸若水的明思,老太君面上虽未露几许,但心中其实极欣慰心喜。
到底没看错这个丫头!
无论,这丫头有没有本事救人,只凭这份心,这份勇气,便是难得之极了。
今日,她也是第一回见到明思真容。
虽未表露,但第一眼看到时,她也是惊愣住了的。
之前知道明思乔装后,她也打听了些有关那“方少东家”形貌言行的说辞。听得那些芝兰玉树的形容,心中也是惊异。可远不及亲眼看到这般震撼。
几个重孙女都算是美人。明汐更有大京第一美人之称。当然也有些浮夸,早先并无这称谓,而是明汐被册选之后,才盛誉的。
可无论如何,明汐的美貌的确在大京城是拔尖的。
不说明汐,便是四丫头明依,容貌也是极出众的。而其他几个丫头,或温婉。或娇俏,也都姿色不俗。
可如今一见明思,她才明白过来她真正出众的重孙女是哪一个。
几十载岁月练就的老眼,看人不会只看皮囊形貌。
单看容貌,明思算不得最出众的。即便是明依,乍看之下,也比明思要美上一分。
可是,若将明思和明依明汐放在一起,老太君却能笃定,到最后。所有人的眼睛都会盯在六丫头身上。
这个丫头有一种自内而外散发的气度。
明明是清丽脱俗中带着些楚楚动人的娇弱,可偏生给人一种极坚韧之感。
娇弱同坚韧本是矛盾。可这丫头却是两者皆有,整个人便生出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迎着老太君的目光,明思没有躲闪,也未催促。
面色平静,眸光清澈澄净。
从看到老太君的字条那刻,她就明白。她的事,只怕老太君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
眼下。自然没有必要再伪装做作。
半晌之后,老太君眼底闪过激赏,半垂着眼睑。轻轻颔了颔首。
虽是心性极坚韧,此际也带了些黯然,“你五哥还好,就是瘦了些。只你祖父病了两月,眼下,只怕是撑不住了。”
自两人入了天牢,元帝也未下死令。故而,他们不吝银钱洒出,每月还是能见上个一两回。情形也知晓得清楚。
明思默然点了点头,沉吟须臾,抬首,“元帝一直未说如何处置?”
老太君淡笑,“不曾说过,也未曾用刑。刚入牢时,那元帝还去过天牢一回。听说是问了几句,你祖父和小五都未说话。后来便未再有动静。”
望着老太君,明思眸光一闪,“元帝去过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