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怔怔地望着李婆子,就算李婆子什么都没说,他已经从她嗫嗫躲闪的神情中看出了答案。
这个李婆子的确是母亲的人!
而且是非同一般的听话!
这种听话的程度,超越了对他这个正牌主子的程度。
母亲这种做法,说好听,是不放心府中,而换一个角度,叫做耳目监视!
他是不懂女人。
从来,他在意尊重并熟悉的女人只有秋老夫人一个。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质疑过他的母亲。
她为了他,为了秋家,辛苦了半辈子,他怎么会有半点不敬的想法?
后来,他在意的女人多了一个,那就是明思。
他用他所能想到全部的心思去靠近,去争取,终于得了她的首肯。
可是灾难来了……
这两个在生命中,唯二重要的女人并不互相喜欢。
不仅仅是不互相喜欢,到了如今,已经是刀光剑影般的相对!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内宅当中竟然会比他听祖父说过的那些战场故事,更令他感到心寒。
没有见血,却比血淋淋的战场那些想象出的残肢断臂更让人觉得寒栗……
秋池不懂女人,不懂内宅,但是他会逻辑,也会分析,在不涉及到感情时,他是极端理智,思维清晰的一个人。
所以,他会让明思小心明汐,道那句“面目似狡”。
再譬如此刻,他看着李婆子的神情,再联系方才秋老夫人对李婆子的维护——母亲对待莲花和李婆子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的心犹如沉到了那不可见底的深渊,是空洞而无依托的孤寒。
他明白了明思的言下之意。
明思在说,这个李婆子是母亲的人,那么许多事儿也就不言而喻了。
时已近午,外面是一个艳阳天。
可秋池觉得,即使是这个世上最亮最暖的太阳,也不能将他此刻的心照暖和。
猜疑是一回事,再是猜疑,心底还是有一抹希翼,认为一切可能都是误会。
不会是明思做的,也不会是母亲做的,他希翼是第三个人,随便什么人都好,只要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俩个女人就行。
可是,这个希翼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再想自欺欺人,当心已经笃定时,已经没有办法再欺骗下去了。
就算用手捂住眼,可是那颗心会一直说——你被自己最重要、最亲近、最尊重的亲人骗了!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你的信任,利用你的孝道,利用你的亲情,把这些化为一把利刃,去算计,去伤害了那个二十年来,自己唯一动了心的女子!
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说什么?
秋池看着李婆子,视线内却没有她的身形。
他脸色有些发青,又似有些发白,眸光怔然空洞。
秋老夫人被这样的秋池吓住了,愣了愣,倏地将寒厉狠狠的目光投向明思,“你这个贱妇!无凭无据,休想颠倒黑白!你说李婆子是我的人,那我还说那莲花还是你的人,焉能不是你用银子收买了她,下的毒手?”
秋池闻言却是动也不动。
明思垂了垂眸,缓缓转身过来,“秋老夫人,这世上有一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我先前说,你我二人谁是人是鬼,只需请了照妖镜来照便是。你敢不敢请出秋老将军的牌位!你敢不敢当着牌位发誓,丹红母子那一尸两命与你无干!秋老将军乃是大汉不败战神,即便是过世,想必也是英魂不远,或许还能得了上天的恩宠归了神位也未可知!他素来疼爱将军,想必一切也看得清清楚楚!你敢当着秋老将军的牌位发下毒誓么?若是你对丹红母子下了毒手,那日后永堕地狱深渊,生生世世不得轮回!你敢么?”
秋老夫人面色“唰”地一白,目光不自觉地在空中胡乱看了看,就在这一瞬间,神情蓦地慌乱。
明思抬起下颌,“你不敢!因为你心虚!因为这一切就是你做的!可是我敢,我敢用我所有最重要的亲人发誓,用我自己发誓,因为我没有做过,因为我问心无愧!而你,你不敢!你从给自己下药的那刻,你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李婆子得了你的指使,偷听到了丹红和莲花的话,偷偷通知了你。你知道我会去,所以指使李婆子在丹红喝的荷花茶里下了药!待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抹去一切痕迹!是的,我是没有证据,可是,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都需要证据。举头三尺有神灵,天理昭彰,人在做,天在看。做过的人永远不可能坦荡无畏。何况,若真是要寻证据,有了田妈妈和李婆子,还怕寻不到证据?你若还不承认,或是要倒打我一耙,那咱们就禀官处理——丹红可不是咱们府中的奴才,报官一查,想必真相就能立时大白!”
秋老夫人面色铁青,死死地盯着明思,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不敢对着秋老将军的牌位发誓,她不敢……
而且,即便是现在她再说敢,也无济于事了。
她如何敢报官?
她没有信心这两个奴才能受得住衙门的刑罚,看那李婆子的模样,只怕吓两下,就全都招认了。
还有此刻秋池的神情,外面那些下人的神情……大势已去……
脸色灰败如土,瞬间似乎苍老了十数岁。
秋池闭了闭眼,方才的一切对他都是酷刑。
此刻,一切都结束了。
睁开眼,他敛住心神,冷冷抬首看着外面的下人,“全部给我下去!今日之事,倘若走漏半字,所有人我一并收拾!”
“慢着!”明思出声,“还有一事需弄清楚?”
帽儿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莽撞,她必须还帽儿一个清白!
秋池转回头。
明思看着他,“帽儿今日受了家法,我想问问缘由。”
秋池垂了垂眸,默然片刻,看向蓝彩,“你说。”
蓝彩上前一步,将今早的经过细细说了。
她也不知帽儿为何突然发作,当时她站的位置被田妈妈挡住,并未看到什么。
明思垂眸片刻,深深沉了口气,“你是说当时秋老夫人替我把脉?”
第三百零六章 化茧成蝶
(二更)
蓝彩轻轻颔首。
明思垂了首,顿了顿,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拉开了衣袖——指甲两道红红细小的指甲印,在欺霜赛雪的右手手腕上,清晰分明,甚至,还能看出中间最深的位置有些许的破皮……
秋池就站在明思身边一步远,看得真真切切。
脸色已经变无可变,怔怔看了片刻,转首朝后方的秋老夫人看去,眸光中是深深不可置信的痛楚。
如果说给丹红下药嫁祸,是狠毒的话,趁明思昏迷借诊脉为名来掐人,这简直就是最低等的卑劣……
秋池心中的空白已经变成了空洞。
他竟然还放任母亲让田妈妈对帽儿行刑……
明思吸了一口气,放下衣袖,转身即走。
蓝彩冷冷漠然地看了秋老夫人一眼,提步跟上明思。
走进隔间,明思才显出疲惫,“蓝彩,把门关了。”
蓝彩依言将门扇拉拢,隔绝了外间的一切,也隔断了秋池怔忪望来的目光。
如玉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帽儿身边,此刻,面色也是愕然复杂。
她自然也听到了外间发生的一切。
就算是她恨秋老夫人,可也不敢相信,她竟然能对自己的孙子下手。
甚至,还对自己下药。
太过惊骇。
明思走到榻前,摸了摸帽儿的额头,眼下还未发热。不过,到了晚上,炎症起来,只怕是就会发烧了。
如玉已经将帽儿打理了一番,此刻面上干干净净,只是比平素看着少了血色,十分苍白。
帽儿的眉头微微蹙起,似在昏睡中还感受到了身体的痛楚。
蓝彩低声道,“大夫给了一瓶安神的药水,说是喝了,让她睡着,没那么痛。”
明思轻轻地“嗯”了一声,看着帽儿不动。
静静地,怔忪地,目光是那样地专注。
忽地,蓝彩目光一缩,蓦地睁大了眼,语声是不置信的发颤,“小姐……你哭了……”
如玉一惊,猛然转首看去,只见明思长长卷翘的睫毛半垂,有透明的水液充盈在眼眶中,终于,在下眼睫处汇集成两滴晶莹的水珠,颤巍巍地滑下了脸颊。
明思却轻轻笑开,语声极低,却似有欢欣,“我能哭了,真好。”
一笑后,抬手抹去自己的脸上的泪痕,转首看着两个丫鬟,“你们一个人先去用点膳,然后休息,晚上再来换班。备些烈酒候着,若是帽儿发热,就给她在身上抹些酒。”
蓝彩如玉对视一眼,朝明思颔首。
明思笑了笑,提步朝内间行去。
蓝彩知道帽儿受了外伤,晚上定然会比较难熬,便让如玉先留下。
兑了温水在盆中,蓝彩取了棉巾,端着进到了内间。
明思正站在南开的窗前,听得声响回转过来,看清了却是一笑,“日后,我定然极不习惯。”
以前在纳兰侯府的时候,还没有如此深的感觉。
也许得到的多了,就没有那么珍惜难舍吧。
而这半年,同蓝彩和帽儿经历的太多,可以说是相依为命,这份感情便愈加不同。
帽儿像是一个可爱娇憨的妹妹,而蓝彩却是那知情知义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