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兰叹气:“自从上回在诗社遇见岑少主,小姐就对他念念不忘。”
蒋寄琳眸色渐深:“从来没有哪个男人,会对我不屑一顾。”
淡兰疑惑:“既然如此,小姐为何要错过嫁给岑少主的机会?”
蒋寄琳殷红似血的蔻丹轻敲两下瓷壁,半晌启唇:“有句话不是说……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宴上是我央求二哥将他骗来,他明明知道茶里下了药,却仍旧故作不知地喝下去,一个能对欲望自控到如此地步的男人,想想不觉得可怕吗?”当时他冰冷冷的眼神,便让蒋寄琳知道了,一旦她不择手段的得到他,那么下场,恐怕是她难以想象的,他会报复她,会让她追悔莫及,那一瞬她才幡然醒悟,如果以这种方式强迫他娶了自己,她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幸福了。
蒋寄琳举手拂了拂鬓发,恍若一朵迎风招展的美人蕉,优雅惬意:“所以我想明白,这样的男人,得不到他的心,与其一味强求,倒不如做知己朋友,反而更能长久。”
她甘愿放下身段来喜欢他,但他既然无动于衷,她也不会因一时冲动,让自己遗憾终生的。
心有千千结2
出了岑府不远,马车行驶约莫半个时辰,来到坞怀巷一带,这里西临靥池,南有桂花苑,北近青山寺庙,江丹池上游鳞次栉比,岸畔烟柳掩着一座座灰砖粉瓦红灯的大院,每年一到春夏,画桥下船舫游往,碎花数萼十里香,景致分外宜人,诸多富贾贵候的闲院别府皆聚集在此。
小丫鬟打开门,规规矩矩地福个身:“二小姐。”
秦妈妈见过雪让车夫拎着大包小裹,赶紧命两个丫鬟接过,笑吟吟地道:“二小姐今日又带了这么多东西。”
“嗯,这几盒点心,有劳秦妈妈分给下人们用吧。”宅院里分别有两名小厮,四名丫鬟,由秦妈妈负责掌事,照顾五小姐平日的起居饮食。
过雪算着时辰尚早,不由得问:“五小姐起了吗?”
秦妈妈笑容满面:“早就起了,今儿个精神好,正坐在房里绣花呢。”
听说五妹精神不错,过雪喜形于色,点点头,亲自拎着那包玉和酥,往后院走去。
屋内帘幕垂影,幽光浮点,岑婴宁指尖从绣箧内四十余种五颜六色的丝线上滑过,烟眉轻锁,正愁着该如何为绣架上的那朵牡丹配色。
过雪叩门进来,岑婴宁一抬头,霎时眉笑颜开:“姐姐!”
过雪含笑迎前:“怎么一大早就起来绣花,可别累坏了,屋内光线又暗,仔细眼睛疼。”
岑婴宁娇嗔:“姐姐当我是一碰就碎的瓷人不成?这牡丹我可足足绣了一个月呢。”
“我是怕你太过劳神了。”过雪秋目流眄,见那绣架上的富贵花开图案,啧啧夸赞,“婴婴的绣法愈发精进了,连我这个当姐姐的都要望尘莫及。”
婴婴是岑婴宁的乳名,二人为同胞姐妹,容貌自然长得跟双生花一般,只是过雪多于清丽,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致,而岑婴宁多于娇柔,骨子里透着一股奄奄病态。
岑婴宁今日精神极好,几句话下来,面颊微微洇出红润,犹似泛着甜光的红樱桃:“姐姐就会打趣我,还不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注目一晴,“咦,姐姐你今天用的口脂色真好看。”
过雪莞尔,其实她用的口脂色大多偏淡,甜粉水泽像是晶果冻子一般,但今天用的口脂色却是石榴娇,将未开之前的整朵石榴花采撷,以天然清露浸泡,再置钵中反复槌捣研碎,提萃新鲜的红花汁水,辅以精油香料加花露熏蒸成一小盒玫瑰似的膏子,颜色分外殷艳,而她涂抹用来,不过是为遮掩唇上被岑倚风咬破的伤处。
“你喜欢,下回我带一盒给你。”她笑意嫣然,拎起手中的包裹,“你瞧,我特地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玉和酥。”
岑婴宁眼睛一亮,果然迫不及待地拆开纸包,拈了一块塞入嘴里,鼓着腮帮子嘟囔:“唔……真的好好吃呢。”
过雪笑她如三岁童蒙一样贪馋,轻轻柔柔地用帕子替她拭掉残渣:“我还为你在莱绣庄订制了一件新衣裳,过几日就会送来。”
岑婴宁两眉浅颦微蹙:“姐姐,我这里吃什用什,吩咐秦妈妈一声即可,何苦姐姐再为我劳心。”
过雪拍了拍她的手:“有何劳心的,反正也不耽误,这夏季衣服谁不是五六件的,你这几件还是去年的,自然该添置新衣了。”
“姐姐心里一直惦记着我呢……”岑婴宁翘起嘴角,但仔细看去,那笑意却虚渺得似层薄纱,一捅就破灭无痕,她眼神黯然,声音低低的,犹若轻吟,“其实衣裳再多又有什么用,反正、反正我也……”
不能像同龄女孩子一样,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能像她们一样,参加四季花宴结交许多闺秀朋友,更不能像她们一样聚集一起吟诗作乐,泛舟采莲,嬉闹荡秋千……她只能像金丝雀一样被关在屋里,不可以随意外出,她才十四岁,怎么不喜热闹,怎么不喜浓香艳粉,怎么不喜鲜艳的衣裳,但她每天都要喝药、泡药澡,那一股子药草味,简直就像驻扎进骨头里,任是香料也掩不掉。
她笑着调侃自己:“我都快成三哥那样了。”
“婴婴……”过雪只感万针绞心。岑婴宁是打从娘胎出来就带着病根,一年到头里大病小病不断,曾有算命的说她活不过十岁,那几年没少为她提心吊胆。如今娘亲过世,婴婴可说是她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她对自己这位胞妹素来疼爱有加,百依百顺,视若掌心宝。
岑婴宁黏上来,半是撒娇半是恳求地开口:“姐姐,我好想回府上去。”
过雪有苦难言,只能连哄带劝:“说过多少次了,这里坏境好,依山傍水的,最适宜你养病。”
岑婴宁嘟嘴怏怏:“可是我一个人好闷的,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姐姐又不常来看我。”
听着她软软哝哝的抱怨,过雪险些欲落下泪来,一切不过是岑倚风的手段,故意用借口将她们姐妹二人分开,这样他才能更好的控制她,随心所欲的折磨她,一旦她敢轻举妄动,难保婴婴不会有个三长两短。
不得不说,岑倚风抓住了她的最弱点,失去岑海平这个靠山,她现在不过是俎上鱼肉,任由宰割,但至少……至少婴婴还是平安无恙的,她欠岑倚风的,就由她一个人来偿还好了。
过雪强抑内心悲楚,努力撑出一抹微笑:“我答应你,以后常来看你。”
岑婴宁可不上当:“姐姐就会哄我,哪次不是这样说的。”
过雪脸色有点发白,但下刻岑婴宁扑哧一笑,她本就生得美,眼波流转,处处灵动,愈显俏丽顽皮:“我知道啦,姐姐满心眼里都是珩哥哥,自然顾及不到我啦。”
她搬离岑府已有两年,自尔不清曾经两情相悦的二人,如今已是形同陌路。
过雪曼垂眼帘,嗓音因竭力压抑而微微不稳:“你这丫头,连姐姐也敢戏弄。”
岑婴宁毫不知情,一派天真地赖进她怀里:“姐姐,你以后嫁给珩哥哥……可不要把我给忘记了。”
过雪戳下她白湛湛的脑门:“说地什么傻话?那姐姐不嫁了,一直陪着你。”
岑婴宁仰起头,两丸眼珠像浸了水的黑葡萄,带着鲜味儿似的:“姐姐,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珩哥哥?”
过雪浑然一震,对方的目光太过纯澈,如面镜子,几乎照得她无所遁形。许久,终于一应,却是低得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了:“嗯……”
岑婴宁乖乖地讲:“姐姐说过,珩哥哥对咱们有过相救之恩。”
过雪眼神迷朦,恍然回到当年,感慨一声:“是啊,那个时候,你还好小……”
岑婴宁思念一转,又拽了拽她的衣袖,撒娇撒痴:“姐姐,大哥哥什么时候来看我呢?”
过雪听她提及岑倚风,怔仲片刻,解释说:“咱们岑门家业大,你大哥哥他总得得闲才能过来。”
岑婴宁素来敬爱自己这位大哥哥,闻言乖觉颔首,过会儿捂着胸口呛咳几声,小脸苍白若纸。
过雪又惊又急,忙扶她躺在榻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让秦妈妈请大夫过来瞧瞧,都怪我,只顾着跟你说话,准是又累神了。”
岑婴宁摇摇头,欲启唇,怎奈咳的更厉害,拉住她的手:“没……事的,就是……就是心口有点闷,没大碍的……”可怜巴巴地讲,“姐姐,你别走,陪我多呆一会儿吧。”
过雪喉咙跟火烧似的难受,近乎艰难地答出一个字:“好。”坐到榻边,在旁边的矮几上倒了杯清露给她。
“姐姐……你今天戴的这副镯子真好看。”她目不转睛地瞧着。
过雪见她喜欢,赶紧剥下来,为她戴上。
岑婴宁诧愕:“姐姐……”
“婴婴戴着更好看。”过雪言辞间不无宠溺,感觉她的手腕瘦似花枝,镯子都直往下掉,握着时几乎不敢用力。
岑婴宁却欢喜不已,举手摇晃着那副翡翠玉镯,拨弄玩耍。
过雪见此情景,心底一阵欣慰。
直至傍晚,她陪着岑婴宁用完晚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岑府,得知岑倚风正在前堂,她想着该去交待一声,孰料一进门,发现潘姨娘也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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