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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传 (寒烈)


  怎么这一露面就往珍馐馆来了?汤妈妈心中起疑,慢慢走到那矮瘦泼皮跟前,“这位客官,不知您寻东家何事?”
  吴老二见来的是个胖墩墩的婆子,拿吊梢眼上上下下来回睃了汤妈妈两眼,打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们这两个老东西,打量大爷不知道你们东家是谁怎么地?一个两个在大爷跟前冲管事的,我呸!也不瞧瞧大爷是谁?!赶紧去把你们东家叫出来见本大爷,不然大爷叫你们好看!”
  方稚桐看不下眼去,不顾奉墨再三阻拦,一叩桌面,出声道:“这位仁兄,何事如此咄咄逼人?”
  泼皮吴老二见有人出声,心中暗恼,待转眼一见方稚桐主仆的穿着打扮,疑心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因前几年也是无意间得罪了哪家少爷,打伤了人,这才被告了官,是以心中微微忌惮。然则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遂站起身,朝方稚桐点头哈腰,“这位少爷有所不知,小的实在是心中气不过,既然少爷您在,还请您评评理。”
  说着假意抹了抹眼角,言道自己前几年在外谋生,无意间遇见了陶家公子,与陶公子成为至交。陶公子这两年发达了,便有心想将双亲接去京城享福,遂立了契书与他,叫他带回乡来,一方面当面劝二老进京,一方面也叫陶家二老将铺面房子卖于他。
  “谁知小人路上病了一场,耽搁了些时日,等回到县里,这陶家的房子铺子都叫人买下了!小人气不过。这买卖房屋,需得问帐,才能到衙门里立契存证。这家人家必然是没有陶公子签字同意的,这买卖不能作数!”
  吴老二说到最后,提高了嗓音,“小人是来要回这铺面房子的!”
  方稚桐听得微微蹙眉,见吴老二说完了,沉吟片刻,对他道:“陶公子的手书,可否拿来一看?”
  吴老二一听,戒备地看着他,吊梢眼滴溜溜转了几转。
  方稚桐轻轻一笑,“怎么,还担心少爷会怎么了你不成?不过是看看你的契书罢了。”
  吴老二心想,叫那两个老货无话可说也是好的,遂从胸.口摸了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出来,交到方稚桐手里,“这位少爷请看。”
  方稚桐接过吴老二递来的契书,仔细地展开来,执了一上一下两角,从头到尾细细读了。其上大意无非是托来人带信与双亲,请双亲往京中团聚,家中屋舍可卖于来人云云,最下头是年月日,落款陶信年。
  这契书乍一看倒并无不妥,找不出什么破绽。
  “看好了没有?!”吴老二扯着嗓子问。
  方稚桐伸手将契书还给吴老二,他赶紧一把夺过,折好了重新塞回怀里,“这位少爷您可看清楚了罢?不是小人无理取闹,实在是小人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小人才来寻他们东家,要将铺子房子拿回来。”
  方稚桐叩一叩桌面,瞥见后头汤伯汤妈妈俱是一脸紧张表情,微微一笑,“虽然有契书在手,亦不过是你一面之辞罢了,总不能单凭你手里的一纸契书,就叫人家经营得好好的馆子收起来罢?”
  吴老二将脖子一梗,“这小人管不着!”
  方稚桐不欲他在亦珍店中停留太久,抚唇片刻道,“这位仁兄若信得过在下,弗如过几日再来?先叫他们稍后将此事转告东家,待东家有了计较,再与仁兄商洽,仁兄以为如何?”
  “几日?”吴老二一横吊梢眼,“小人可等不了几日!两日!多一日也不成!若过了两日不给小人一个答复,小人便拿了契书告官去!”
  “好,两日便两日。”方稚桐微微蹙了蹙眉,道。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大爷也不怕他们跑了!”吴老二哼着小曲儿,吊儿郎当地出了珍馐馆,径自去了。
  方稚桐向奉墨使个眼色,奉墨便衔命,微微猫腰,出门跟了上去。
  




☆、67第六十六章 一祸又生(2)

  方稚桐待奉墨跟出去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来在汤伯汤妈妈跟前,“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请两位通融。”
  汤伯朝方稚桐深深一揖,“适才多谢公子仗义执言,小老儿不胜感激。公子所请,小老儿无有不从。”
  “在下想烦老丈将贵府小姐请来相见。”方稚桐整肃颜色,“此事只怕还需余家小娘子做主。”
  汤伯与汤妈妈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汤妈妈便返身回厨房去请亦珍出来。
  方稚桐复建议汤伯,“在下看此时已过了饭折子,老丈弗如挂上门板,暂时先将铺子关了。”
  汤伯却不曾将门板挂上,反是从帐台内取出块半人高的立牌儿来,上头以黑地儿红漆写着“暂停营业”四字,竖到门口去。
  方稚桐先是一愣,随即微笑,这倒是个好主意,也不知是如何心思灵透的人才能想出来的。既不教前来用餐的客人吃了闭门羹,又能容店中诸人趁隙休息,且随时可以开店迎客,省了将门板挂上摘下的麻烦。
  不一刻,亦珍在汤妈妈与招娣的陪同下,自后头厨房中出来,与方稚桐相见。
  她在后厨里,已经听汤妈妈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这时到得大堂,见静静立在帐台前的方稚桐,先深深敛衽一礼,“小女子多谢公子替老家人解围。”
  方稚桐摇了摇折扇,“小娘子不必多礼,眼前这件事,小娘子想必已经知晓。”
  亦珍点点头。
  她家的茶摊被混混砸了,不得不收了起来,后在丁娘子牵线搭桥下,买下了陶家的铺子宅院,这中间太过顺利,不曾遇见一丝一毫的阻碍,亦珍便觉得有些奇怪。谢家使了那许多不入流的手段想逼她就范,怎的忽然便偃旗息鼓了?
  只是珍馐馆至今开了一旬有余,并不见谢家有其他动作,亦珍也只当他家见她不愿做妾,便就此作罢,心中渐渐放松了警惕。想不到才慢慢放下心来,便出了这样的事来。
  “不知小娘子有何打算?”
  亦珍苦笑,能如何打算?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泼皮如今只是先来叫嚣,以期让自己先乱了阵脚,到时他再提出要求,好教自己不得不答应他。
  吴老二唯一没料到的是,今日方稚桐无巧不成书,恰恰来了食铺,又出言干涉,使他不得不改日再来,为亦珍争取了两天时间。
  可惜京中离松江千里迢迢,两日时间如何也无法向京中的陶公子求证吴老二所言,是否属实。
  方稚桐恨不能上前一步,去握了亦珍的手说,一切有我,却仍忍住了自己的冲动,“余家小娘子若信得过在下,便将这件事交予在下处理罢。”
  亦珍略略诧异,心底里却划过暖流。
  自母亲病后,她一人苦苦支撑,不是不觉得累的。只不过这种累,她一点点都不能在母亲与家人跟前流露出来,这个家还要靠她支撑。其实她大可以点头答应谢家,给谢公子做妾,从此以后再不必操心饮食起居。
  只是——她做不到。
  母亲也不会答应她拿自己的幸福,换一家人的平安日子。
  这一刻,听见方稚桐说“将这件事交予在下处理罢”,亦珍几乎当场流下泪来。
  “方公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伸手相助,她却不知如何还他。
  “放心罢。”他凝视她隐隐闪烁泪光的双眸,万语千言只化成这淡淡的三个字。
  傍晚时分,奉墨灰头土脑地自外头回来,门上的扯了他小声道:“奉墨你可回来了,少爷已经着人问起你好几回了,赶紧到少爷书房去回话罢。”
  “多谢双庆叔。”奉墨自袖笼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塞到门上的手里,“给双庆叔下酒吃的。”
  门上的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闻见一股子猪头肉的香味儿,不由得咧了咧嘴,热情地目送奉墨进了外院。
  奉墨一路小快步地回到少爷院子里,在廊下拍了拍身上的浮尘,这才敲门进了书房。
  方稚桐自回来便一直在书房写字,吩咐奉砚不必进来伺候,无事不得前来打扰。他师从东海翁张弼,习得一手草书,虽未到先生疾如风雨,矫如龙蛇的境界,亦已应手万变,略有怀素之遗意。
  在连续不断地练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字后,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成形。
  等到奉墨回来,方稚桐已平心静气。
  方稚桐收了笔,在笔洗中洗干净了,挂在笔架上头。起身到书房内的脸盆架子跟前,拿澡豆细细地洗了手,这才慢条斯理地问:“探听得如何了?”
  奉墨捉了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少爷,那厮好生狡猾!小的从珍馐馆一路跟他到坍牌楼里的一处私窠子家……”
  说到这里,奉墨抬眼觑了自家少爷一眼,见方稚桐脸上波澜不兴,这才继续往下说,“小的就在对门儿一间茶楼要了个临窗的位子,叫了壶茶等着。直等得小的饥肠辘辘,也不见那厮出来。后来那家的婆子开了门到茶楼叫酒菜送进去,小的便上前去打听,只说自己是那厮的仆从,想知道他在里头可完事儿了。”
  方稚桐扫了奉墨一眼,奉墨一缩脖颈,“那婆子先是不信,小的就说乃是那厮如今有了几个臭钱,不好生在家呆着,出来寻花问柳,所以家中主母叫小的出来盯着的。又塞了几个铜板与那婆子,她才信了,告诉小的那厮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的,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完了事儿,早早从后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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