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都落进了如玥眼中。将心比心,后宫里的女子若不能指望天子的垂注,能让她们倚靠的,也唯有自己的骨肉了。偏偏她与庄妃都是不幸之人,到底也没有那样好的福气。
如玥抱了抱四阿哥,心头不觉微软:“四阿哥好似又沉了些,还是姐姐照料的精心。”玉嫔微微红了眼圈,不忍开口,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恩贵人坐在殿下,满眼厌恶,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愤懑:“臣妾倒是听说,四阿哥夜夜啼哭不止,心心念念着要找自己的亲额娘呢。想来这幼子思母的滋味,必然百般的不好受。可当额娘的又何尝愿意饱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呢!
这么说来的话,没有孩儿,也是有好处的。起码这些专剜心头最软处的苦痛,尽可以越过去,不必理会。玉淑姐姐,您说臣妾这话对么?”
昔日入宫,恩贵人、淳嫔与玉嫔是一路上一并走来的最好情分。可如今看来,情分早已经被消磨干净,剩下的也唯有嫉怨或者仇视。
玉嫔本就在意四阿哥日日难眠的事,却被恩贵人这样大众揪出来说,悲恨交加,她也忍不得自己的性子,冷然道:“恩贵人说的正是,没有天家的好福气,自然只能拣些葡萄酸的话来安抚自己。本宫倒是愿意有四阿哥日日相伴,起码身边有个该疼的人,也总比日日对镜,顾影自怜要好上千百倍。”
几乎是下意识的,恩贵人将手遮挡在了面侧的旧患处。那伤疤的样子,她纵然闭着眼睛也能轻松的浮现在自己的脑中。“你……”恩贵人恨得咬牙,双泪垂落:“夺了别人的骨肉来养,还当是你自己真有本事么?”
第四十九章:阴谋(八)
“放肆!”庄妃猛地站起了身子,一股骇人之气扑袭众人。在她听来恩贵人的话不仅仅是冲着玉嫔去的,更是冲着自己来的。
毕竟她心里就是这样打算的,待到初贵人的龙胎落地,便将那孩子抱来自己身边抚育,绝不会允许初贵人以亲额娘的身份再与那孩儿有半点瓜葛。也唯有这样,才能弥补自己膝下无出的缺失,使得皇上也能像待如妃一般厚待自己。
“漫说将四阿哥交给玉嫔抚育是皇上的圣意,即便是没有这道旨意,你是何等的身份,你自己心里没谱么!”庄妃既然站起来说话了,此事必然就不是三言两语的训诫能盖过去的。
如玥将四阿哥交还给玉嫔,宽抚道:“想来恩贵人也是无心之失,庄妃何必与她计较。四阿哥还在这里,当心吓着他就不好了。”
“说的是呢,玉嫔,你且抱着四阿哥往如妃的后厢歇着。稍后本宫再去安抚四阿哥不迟。”庄妃哪里肯饶过恩贵人,肃严道:“皇上向来喜欢品德尚佳的女子,后宫妃嫔更该恪守本分。恩贵人出言不逊,以贵人的身份僭越嫔主、妃主,若是姑息纵容,息事宁人,只怕传到了皇上的耳朵,连本宫与如妃也难逃罪责。”
玉嫔本是想劝,无奈怀里的四阿哥忽然啼哭起来,声声揪心。实在引不起心肠,玉嫔也唯有颔首允诺:“那臣妾便带着四阿哥往后厢去了。”
袭儿指了个小宫婢带路,又转身与如妃对了眼色,会意道:“庄妃娘娘息怒,奴婢备下了清火的苦茶,还请您润一润喉。”
庄妃见恩贵人晃如不闻,且没悔意,甚至连畏惧之色也不见,登时恼怒上心。“好么,后宫里人人皆知如妃是最宽厚的性子,可以不追究。本宫眼里却容不得沙子,来人!”
如玥再想要劝,却也是来不及了。毕竟这么写年来,庄妃是如何的心性,总算看得透彻。若要硬加阻拦,必然会伤了情分。周全之下,如玥只好顺着庄妃的话意往下说。“有过当罚,也无可厚非。本宫想,就罚恩贵人钦安殿诵经,为皇上祈福可好?”
这样既保全了恩贵人的颜面,也不致于与庄妃硬碰硬,倒是个不失柔软的法子。
庄妃本有意令人当众掌嘴,捆打这个不知进退的恩贵人。却不料如妃下了这样的责罚令,摆明了是便宜这个乌雅氏了!遂闷闷道:“祈福自然是好,可必要持久才见诚意。不若就以百日为期,使恩贵人日日沐浴斋戒,诵经祈福好了。如此本宫也可以安心品下袭儿奉的香茗了。”
恩贵人高昂着头,目光无比怨毒。可她心里比谁都还要清楚,以自己今时今日的身份,实在不足以撼动如妃、庄妃的根基。遂压制了怨恨,决然道:“多谢如妃娘娘、庄妃娘娘厚赐,臣妾欣然领受了。”
安嫔顶着一张惨白的脸,麻木的听着,看着身旁的恩贵人湮没于眼中,却依然尽诉于心的绝望,不禁厌倦至极。但她还是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臣妾乃咸福宫主位,未能劝导恩贵人致使两宫娘娘忧心,是臣妾的疏失。愿与恩贵人一并诵经,为皇上祈福,以肃清自心,还望如妃娘娘恩准。”
如玥神色微滞,心里抵着一口愠气,并不急着开口。反而是庄妃欣然允诺,笑道:“还是这当过奴婢的最知主子的心意,待到能做主子时,也必然忘不了奴婢的本分。既然如此,本宫得应承你,也不白费你这一路走来的苦楚与心机。”
“庄妃。”如玥有些听不下去了:“安嫔有心了,但始终才失了龙胎,不宜操劳。若要担待,等养好了身子再议不迟。”
“臣妾谢如妃宽慈,却仍不改心意,还望娘娘成全。”安嫔知晓前路并不好走,也早就听尽了旁人的奚落之言。她心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声音,那就是宁肯去死,也绝不再回冷宫去。为能再度飞上枝头,连自己的骨肉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心酸是她不能忍的?再艰辛也要撑下去。
“就这么着吧!”庄妃略微不耐烦,偏过头去对如玥道:“如妃也和各位妹妹说了好一会儿话了,也乏了吧!不若就请妹妹们各自回去。”
众人识趣儿,就着庄妃的话一并行跪安礼,纷纷退去。
“姐姐有什么不满尽可以冲着我来。”如玥没客气,能说得如此平静也着实不易了。
庄妃不怒反笑:“如妃这么好的性子都呕了气,可见我真是失了分寸呐!虽然我们同是妃主,可我也有自知之明。后宫的地位微惯来与恩宠挂钩,何况你手中还有皇后的凤印,掌宫权势,我实在不该越俎代庖。出力还讨人厌恶。”
不待如玥开口,庄妃便兀自起身:“后厢还有玉嫔等着呢,咱们长话短说吧。我之所以这样,也是想如妃你能体谅我的一番苦心。与芸常在的宿怨,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儿而已。旁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况且如妃,我一早已经知会过你了。所以现在,您还是把人交出来吧!”
“不错,芸常在的确在我的永寿宫里。而我也的确有心阻止庄妃你继续以‘训诫宫嫔’为名,变相的折磨她抵消你心里的仇恨。说到底,当初是她将你推落长阶,可你滚落之时,何尝没有致使恩贵人受害呢。
也怪我当初心头高,恨不能立时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妃嫔。才将你滑胎的过失,嫁祸于安嫔,怪她的珍珠簪子使得你脚滑,令她凭白被关进了冷宫些许年。再往后,皇后为了钳制你我,不惜从冷宫将安嫔救出来,而安嫔为能摆脱皇后的束缚,连自己腹中的骨肉也敢舍弃。
最终如何了?皇后被禁足于储秀宫,安嫔失了圣心,皇上鲜来你我的宫苑,这便是我们苦苦相斗的最终结局。所以庄妃,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唯有为善宽慈,才能令自己的心平静。后宫从来没有平静的日子,可心静了,也不会觉得那么煎熬了。
与其说是我们宽恕了别人的过失,倒不如说是宽恕了自己才好!”
如玥的一席话,是她近来真切的感悟。能爬到今时今日这样的位置,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替皇上打理好后宫诸事,能让皇上安安心心的处理朝政而已。
庄妃听过这一段动容的话,不免轻柔的微笑起来。笑过之后,却是无比阴冷的目光剜割在如玥脸上。她轻轻的拍了拍手,挑衅似的叫好:“若是方才这一番话,是在我死前听到的,那么我必将忏悔无疑。可是如妃,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对我说这些,未免太过于残忍了吧?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你都有了些什么,你再看看我,我有什么,我有过什么!若你还能坦然如斯,那我愿意诚心朝你一拜。”
“你觉得我有什么?”如玥平复了心绪,认真的与庄妃四目相对。
“有皇上的宠爱,有倾宫的权势,有一个可爱的小公主,这些还不够么?你唯一欠缺的,便是替皇上诞育个小阿哥。除此之外,你根本什么都足够了。”庄妃哀怨的叹息了一声:“虽然你的小公主还未满周岁,但起码,她曾经来到过你身边不是么?我连这样的福气都没有,你觉得我还能向你这般,天天将宽慈挂在嘴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坦然的接受宫墙女子的同一宿命么?
实不相瞒,为能再度受孕,我尝试过数之不尽的方法。再对你讲一句搁在我心里许久的话,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爱慕皇上,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有当他是良人,是夫君呢!难道我为的,仅仅是庄妃的头衔么?”
如玥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得茫然的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