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兀自叹了一声,缓缓的走上前去,于如身旁坐稳,又环视了众人各自不同的面庞。才终于唤了一声常永贵:“上些……热茶,朕,心寒。”
“皇上,臣妾有罪。”如屈膝正欲跪下,却见皇帝伸来的手掌。
“有话只管坐着来说。”皇帝的声音虽非温和,但起码没有责备的意思。
诚妃正疑惑,见了这一幕心里也算是有谱了。“皇上,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弄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丽贵人,谁是罪妇。但话说到底,臣妾依然不相信如贵妃娘娘存心残害皇嗣。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若是有人在这里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必然要严惩不贷。”
信贵人睨了一眼皇帝,随即又将目光移去了如贵妃的脸上。亦附和道:“如贵妃娘娘最是宽和为善,正如诚妃娘娘所言,臣妾也不相信娘娘会有这样的心思。还望皇上明鉴,不要错怪了好人。”
“都坐吧。”皇帝听了这些维护如的话,心里舒坦了不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道理显而易见。更心之所愿,皇帝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自然会拣自己喜欢听的话来听。
“谢皇上。”诚妃与信贵人福了福身,随着如贵妃一并坐好。
彼时,常永贵和沛双已经端上了几盏热茶。
只是沛双将茶盏搁在如贵妃手边的时候,颤抖的很厉害,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动。她怎么能不害怕,欺君之罪啊。
“柳绵绵何在?”皇帝似乎明知故问。
柳絮絮稳稳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傻傻立着的柳绵绵亦高傲的别过脸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
“柳绵绵何在?”皇帝又以同样的口吻,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诚妃有些摸不着头脑,目光来回扫视柳氏姊妹的面庞之上。一个穿着雍容华贵,哭得累如雨落,一个穿着朴实无华,哭得梨花带雨。看来看去,到底也没有什么不同的。“这真是难为人了,看来看去,竟瞧不出什么不同来。”
信贵人随着诚妃的话点了点头,也看了两人几眼,却没有多话,沉静的似乎没有这个人一样。
自然还是如最了解皇上,她知道皇上这样问,必然是已经有了圣断。于是她不说话,目光也不去看柳氏姊妹。平静而镇定的关注着身旁的天子,实际上从他走进殿来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便再不愿意离开他了。
“既然都不能分辨,那么你来告诉朕好了。”皇帝的目光落在柳绵绵身上,不怒而威。
“皇上,臣妾是启祥宫的丽贵人啊,臣妾是柳絮絮啊。臣妾才陪着您出巡数月,臣妾已经怀了您的骨肉足足三个月。难道皇上您还要怀疑臣妾的身份不成?”柳绵绵哭得赏心悦绝,脸色也越发的不好看。可她始终保持着轻盈之美,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凄楚,别有风韵。
“你说。”皇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动到柳絮絮脸上。
“臣妾柳絮絮。”仰起头对上皇帝的眸子,柳絮絮忽然挤出了笑意:“皇上,您还记得么?您跟臣妾说过,最喜欢喝的茶是如贵妃母家府上品过的‘正心’,您还对臣妾说过,絮絮的柳叶飞花步是您见过最柔美的舞步。臣妾还记得,那一日的阳光如同今日一般的温暖,皇上您提笔,绘出了臣妾舞动时最美的容姿,那幅画还搁在如意馆……”
“住口。”柳绵绵猛的扑了上来,一把攥住柳絮絮的青丝,发疯一样的猛烈摇晃她的头:“你住口,我才是丽贵人,我才是丽贵人,你住口,不许再说了,不许再说……”
“沛双。”如阴沉的喝道:“根本宫揪住她的手,不许她再发疯。”
“是。”沛双应下,便迅速的制服了柳绵绵。
“本宫劝你,还是顾着点自己的身子。柳绵绵是罪妇不假,可腹中的孩儿并无过错。倘若因为你这样疯魔的行径,而致使龙裔分毫损伤,别怪本宫饶不了你。”如说这些话,皆是真心实意的。在她看来,孩子根本都是无辜的。
无论权势还是荣华,根本不该以幼小的性命作为赌注,或是跃身的阶梯。
皇帝不经意的舒展了唇角,心底腾起赞许之意。这样的如,似曾相识,凌厉而宽仁,似乎不止一遍的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从前信过爱过疑过也伤过,如今才倍加觉得珍贵。他庆幸这么多年的风雨走过来,如并没有改变。
“是呢,如贵妃说的正是呢。”柳绵绵忽然笑意盎然,轻柔的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臣妾怀着皇上的龙裔,即便是罪妇又如何?难道只有柳絮絮才和皇上有种种美好的回忆么?难道臣妾没有么?皇上,您不要臣妾也就罢了,难道连这个孩子也不要了么?”
诚妃这么听着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千言万语堆积在她的脑中,只能感叹这一切格外的不可思议。“这么说,你已经承认你是冷宫罪妇柳绵绵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你不配
“由不得我不承认!”柳绵绵愤恨的剜了如贵妃一眼,终于还是撑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如贵妃早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知道今天我必然沉不住气。冒着欺君之罪,连皇上也请来了,难道我还敢不承认么?”
这几句话里,柳绵绵不再自称“臣妾”,想来是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如敛着怒火,将眼中的鄙夷藏去,缓缓道:“你既然已知自己穷途末路,当着皇上的面,也无需再有什么隐瞒。这一回,本宫要你痛痛快快的说个明白。你是怎么逼迫自己的妹妹,心甘情愿的入冷宫替你承担罪责。还有,派人下毒妄图毒死柳絮絮的人,也是你悉心安排的,不是么。”
“什么?”诚妃大惊,不由得连仪态也不那么端庄了。“如贵妃娘娘,您方才是说,罪妇柳绵绵逼迫自己的妹妹戴罪入冷宫不算,还令人下毒这般狠心。那可是一母同胞,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妹呵!”
皇帝清了清嗓子,寓意让诚妃不要插嘴。
果然诚妃还不至于这般糊涂,尴尬的笑了笑,便不再开口了。
柳绵绵趁机喘了口气,越发的得意了:“如贵妃娘娘似乎说漏了什么。”她挣脱开沛双的钳制,扭着腰肢往前走了几步。“非但那些事都是我干的,就连玉妃死的时候,我也站在钦安殿里,目睹了一切。只不过当时没有说给如贵妃你听罢了。”
“可恶!”如的感觉,好似心猛的被锋利的尖刀刺进去,还未及觉得疼,鲜血就涌了出来。一切都来的这么快,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听见柳绵绵口中说出了这么残忍的话。“就因为本宫得沐皇恩,你难以抗衡,便要斩断被本宫视为臂膀的玉妃么!可玉妃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为何不直接冲着本宫来……”
如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激动的恨不得站起来冲上去撕碎柳绵绵才解恨。可当她才要站起来,那一瞬间右手就被宽大的手掌攥住了。“皇上……”
“让她说下去。”皇帝的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是。”如点了点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信贵人的目光,迟缓而深情的落在了皇帝攥着如贵妃的手上,久久没有离开。这个时候,她并不关注眼前的柳氏姊妹,更加不关注身边的诚妃,反而只看见皇上攥着如贵妃的手。那么用力,那么紧,却恰到好处的没有一点痛楚。
想来,这绝不是皇上第一次这样握住如贵妃的手吧。
“说下去。”柳绵绵哭笑不得:“皇上还想听什么?难道也要像她那样,说些从前种种美好的过往不成?勾起皇上的回忆,或许会对臣妾怜悯几分饶恕臣妾的罪过?皇上,您根本不会这样做,而柳绵绵我,也根本做不来这样恶心的事。”
“恶心?”柳絮絮忽然冷笑了一声:“这样的情意绵绵在你看来,不过是‘恶心’两个字就能概括,那么什么才不恶心?你的歹毒用心,无所不用其极,还是为了能够攀上枝头的不择手段?你太可笑了柳绵绵,我当真是蠢笨至极,才会三番两次的替你挡死。你不配。你根本不配。”
其实很多事情,皇上并非看不到看不明白。不急在这一时说,也是希望柳绵绵存最后一点良知,从实招来。好歹也是陪伴过自己的女子,皇帝不想赶尽杀绝。即便她不念及过往的情分,可看在她腹中孩儿的份儿上,自己的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善念。
“那又如何?”柳绵绵根本不理会柳絮絮的歇斯底里,在她眼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自己一次的,便不配再和自己叫嚣。“不是我不配,而是你才不配。根本从一开始,我就存了害你的心思,是你自己傻得天真,以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我,便可以让我回头。
真是太可笑了。你与我,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真的不明白,何以上天要赐给我们一模一样的容颜?若是只有一个,才称得上举世无双,多了一个,怎么都显得太别扭了。谁愿意每天看见与自己一样的女子承载自己没有的东西。
正如同你现在站在这里,不也是因为妒忌我的一切么?否则,何以你不自行了断于冷宫之地,偏偏要等我派人来加害你。否则,你今日又为何要帮衬外人来对付我,甚至不惜欺君罔上。你又高尚得到哪里去?别以为你为了我做过一件两件像样的事儿,我就会把你当成恩人供起来。谁才可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