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早晚要祸及自身的。”玉贵人愤懑不已:“真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红墙外的人,没有不羡慕紫禁城里锦衣玉食日子的,可真就给关进了这座皇城,才晓得不过是红颜熬成了枯骨,暗无天日的磨折了此生而已。”
如玥双手捂住面庞,嗅着旃檀散发的倦怠而缓慢的香气,不由得敛了伤怀。“要么伤心欲绝以泪洗面,要么,我就要力挽狂澜,夺回皇上的心。”
“好!”玉贵人噌的站起身子,鬓边的金槐花簪子扑簌簌的响:“这才是我认识的如玥!妹妹,你要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有袭儿有沛双,有一大群愿意和你生死与共的人。”
“玉淑姐姐。”如玥好不容易忍住眼泪,苦涩的笑着投进了玉淑的怀抱。“我是不是很傻,入宫了这么久,看尽了你说的红颜枯骨,却还是情愿相信‘君心似我心’?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子。”
难脱稚气的如玥,好似长不大的孩子一般。玉贵人温柔的抚摸着她乌黑的鬓发,满心温存:“我倒是情愿相信,说不定如玥你与皇上,会造就一段千古佳话呢!皇上对你,总归是不一样的。”
“你给我滚进去!”沛双的嗓音格外嘹亮。
玉贵人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嘭的一声撞开了。
乐喜儿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来,痛的嘴角险些咧到了耳朵根。“主子,饶命啊,主子,奴才知错了,您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怎么回事儿,你这毛毛躁躁的样子,当心惊了娘娘与贵人。”袭儿忙不迭的走上前去:“有话不会好好说么?”
“好好说?若要不是我去看了个究竟,他还指不定怎么抵赖推诿呢。”沛双怒气冲冲的闯进来,双眼布满血丝,一副要将乐喜儿撕碎的样子。
如玥揉着红胀的双眼,定了定神道:“沛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姐,你有所不知,冷宫里头还真就有那么一位。可偏偏根本就不是什么瓜尔佳氏,分明是瓜尔佳氏从前的贴身侍婢。到了今时今日,皇后娘娘早已经把正经的那位弄了出去,可替身受罚的却生生的还困在冷宫里头戴罪呢!
这就是乐喜儿办的好差事儿,还咬死口不肯承认,说什么瓜尔佳氏绝没有可能溜出冷宫来。那奴婢倒是要问问看了,眼下有着身孕,摇身成了安嫔的主儿究竟是谁!真是岂有此理,气死人了。”沛双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话,又真的动了大气,喘的不行。
玉贵人却是一头雾水,没闹明白究竟:“什么冷宫戴罪,什么溜出来,沛双你先别生气,理清了头绪好好说个明白。”
“我倒是听清楚了。”如玥示意沛双先喝盏茶,缓口气再说不迟。自己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冷宫里那位受罪的瓜尔佳氏就被皇后弄了出来,找了个宫婢替着。起初我还怕她会对冷宫里的那一位赶尽杀绝呢,这才让沛双找人盯着。
不成想原来皇后还有后招,也难怪当年瓜尔佳氏被打入了冷宫,也没有咬出皇后为贵妃时,以水蛭毒害先皇后的事儿。”
果真就是百死之虫,永远不会有灭绝的一日。如玥心里恨劲儿憋不住的往上蹿,只能怪自己没有一早发觉。“倒是我把皇后想得太过简单了。”
“可不是么小姐,您是没有瞧见,冷宫里的那一位披头散发,形同疯妇。若非奴婢上前掀开她酸臭发黄的枯发仔细辨认,又怎么会发觉她仅仅是个小宫婢而已。也难怪成日里送饭的嬷嬷也没有察觉的。”沛双喝完了一壶的茶水,总算稍微顺了顺气儿:“这都怪乐喜儿,这个有眼无珠的狗奴才。自家的事儿也办得这样不经心,竟然让人算计到皇上的龙床上去了。叫奴婢怎么咽得下这口怨气!”
第十八章:斗妍(八)
许久没有这样的悠闲惬意,苏完尼瓜尔佳茉蕊躺在髹漆彩绘的拔步床上,似乎能嗅到床围银杏木独有的淡雅之气,手摸着床边透雕的百子千孙图,笑容如同鬼魅的花枝一般,绽开在夕阳临落的暮色之中。含笑入神,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会有这样一天。
从侧福晋身边的卑微的宫婢,到成为皇后身边得脸的大姑姑。一朝得蒙圣宠晋封了常在的位分,从奴婢成了正经的小主。满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安稳的过下去,岂料时运走低,险些丧命沦为冷宫弃妇。
往事历历在目,一切好似一个哀怨无比的噩梦。再醒来时,当真令人恍如隔世。安嫔抚了抚光洁的脸颊,细腻柔滑的感觉骗不了人。她再也不是冷宫里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妇了。
可真好啊,再度飞上枝头的她,已经摇身成了安嫔,身怀龙裔的安嫔。还有比这更能令人欢欣的事么?
纵然自己答应了皇后,必然为皇后铲除如妃、庄妃是极为艰险的事儿。可只要有了皇上的恩宠,有了皇家的血脉,能够走出冷宫绝地,再艰险的她也浑然不怕。
确切的说,如今也不光是为了皇后,还有腹中这个小生命呢!安嫔甜美的闭上双眼,情不自禁的哼起柔柔的童调,嫣然慈母之心。好似这才真正是属于她的美好春日。
“安嫔这么早就歇下了?”紫敏推门而入。安嫔未及起身,皇后便随后走了进来。“有身子的人,难免会觉得疲倦,早歇着也是必然的事儿。”
安嫔一脸的惬意之色转瞬间被抹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戚然而拘谨的笑意,惭愧道:“臣妾不知皇后娘娘这时候会来,未能迎接凤驾……”
“诶!”皇后打断了她的话,走至床边端身而坐。“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你是有身子的人了。有身子的人实在不必多礼,况且你的龙胎,不过才两个月而已。还不是很稳固呢,万一……要是真有个什么万一,你要本宫怎么向皇上交代啊?”
“皇后娘娘……奴婢答应您的事儿,一时一刻也不敢忘。求您求您无论如何,不要伤害臣妾的孩子。”皇后话中的不寻常之意,惊得安嫔花容失色,瑟瑟的蜷紧了双膝,生怕皇后一巴掌打下来,就正落在她裹着小生命的腹部。
“紫敏,你来看看。她怎么怕本宫成这个样子。本宫又不是鬼,本宫是堂堂的中宫皇后。”皇后强硬的目光穿刺在安嫔周身,带着金嵌翡翠护甲的手缓缓朝着安嫔的腹部伸去。
安嫔唬得险些叫出声来,却强忍着心中的畏惧低声哀求道:“皇后娘娘,臣妾,臣妾绝不会食言而肥,求您……求求您了……”
安嫔的话还没说完,皇后的手已经搁在她的腹上。动作是那样的缓慢,来来回回,轻轻的抚摸。可隔着春日微厚的绸料,安嫔一样能感觉到冰冷和僵硬。那是来自皇后的手的温度,除了祈祷,除了畏惧,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反倒是皇后很享受这种感觉。随着自己的手在动,安嫔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忽然觉得,掌控着别人的生与死,这种感觉竟这样痛快。
不喜欢的,厌恶的统统能在自己的掌中消失,只要稍稍用力就好了。
“你这一胎倒是预料之外,所以本宫一早就说过,你是个有福气的!”皇后收回了手,微微眯了眯眼:“可是茉蕊呀,你别忘了,当年庄妃的孩子枉死多少也是于你有关系的。纵然旁人不这么觉得,可庄妃也饶不了你。能否保住你这一胎,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安嫔有一丝窃喜,皇后的话是不是意在告诉自己,只要为她铲除了庄妃如妃,就允许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自然,她是怎么也不敢表现出这种喜悦的,哪怕是零星的细微光芒,也绝不敢在皇后面前有半分显露。
“当然,若你能平安的挨到瓜熟蒂落之日,本宫自会向皇上禀明,替你将养这个孩子。”皇后话锋一转,轻言巧语般就夺去了安嫔的骨肉:“本宫身为嫡母,必当视如己出。你还年轻,太多顾及了孩儿难免会对皇上分心。本宫始终觉得,你该抓紧这样的好岁月,固宠最紧要。”
安嫔然没有想到皇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惊愕的头皮发麻,双眼无神的瞪大。“皇后娘娘,您……”您好狠的心啊。这后半句话,安嫔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紫敏递手扶了皇后起身,才道:“皇后娘娘,苏嬷嬷已经在咸福宫下院候着了,明个儿起,就会亲自照料安嫔的饮食起居。毕竟苏嬷嬷自己是生育过的,比起一般的宫女可心的多。想来安嫔也大可以安心。”
皇后欣然含笑,沉嗯了一声:“所以茉蕊,后宫里再也没有谁能比你更懂本宫的心思。毕竟是打府里就跟在我身边伺候的人么!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自然不用本宫再三的重复、嘱托你了。
皇上唯独选了个‘安’字给你,安分守己也好,安然度日也好,总归你要体念皇上待你的这一份真情才是。就不必相送了,好生歇着吧!”
“倘若,倘若臣妾诞下的是个小公主呢?”安嫔虽然知道皇后的心思,却也不能不多问这一句。倘若是个小公主,看在她不会威胁三阿哥、四阿哥的份儿上,皇后或许会留给自己呢!
“公主?呵,公主。”皇后冷冷的笑着,沁出森肃的怨怼:“公主怎么了?你瞧如妃不是最好的例子么?生了个聪颖可人的小公主,便牢牢套住了皇上的心。可怜那小公主终归还不是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