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突然晕阙,这消息自然让紫玉也惊讶,她知道这消息必须立刻禀报太后,便抓住了常乐的手道:“你跟我一起去大佛堂。”
两人快速地出了长寿宫,急急忙忙地往大佛堂方向赶。
大佛堂这样的地方,自然不属于内宫的建筑体系,就在皇宫最西边,与内宫隔着两道厚厚的墙,直如另一座宫城。
饶是紫玉和常乐紧赶慢赶,也是花费了老大功夫才跑到。
尚未进正殿,便见上空烟雾缭绕,耳闻梵音阵阵。
正殿广场外面,自有侍卫把守,见两个宫女奔过来,自然要阻拦询问。紫玉便说自己是长寿宫一等宫女,有急事面见太后,又取出代表自己身份的腰牌,侍卫倒也认得她,便放了行。
广场上众多宫女太监跪地祈祷祝颂,见两个人奔进来,都诧异地抬头看。
紫玉和常乐也不理他们,一味地往正殿里奔。
太后和众妃嫔正在正殿之中,人人膝下一个蒲团,正在高僧的主持下祈福。殿中只闻木鱼轻敲、诵经祝祷之声。
紫玉安排常乐在门边上等着,自己贴着墙根,轻手轻脚地进去,又低头哈腰到了袁松竹边上,跪在她身侧。
袁松竹察觉到有人,睁开眼睛。
紫玉便低声道:“皇上在大庆宫晕倒了。”
袁松竹一惊,紫玉便微微抬手,指了一下门口常乐的方向。
袁松竹知道她是不会乱说的,赶忙凑到太后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太后脸色微变,睁开眼睛微微侧脸看着袁松竹。袁松竹又示意紫玉回话。紫玉便按照常乐的描述简单地说了。
正好此时高僧一声唱喏,群妃祝祷已结束。
太后哪里还跪得住,当下扶着袁松竹的手站起来,却没有忙着出去,而是点手叫了丁贵妃过来,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丁贵妃面上微微出现惊讶之色,但大约是太后嘱托不可声张的缘故,很快便将这丝惊讶掩盖了下去。
法事之中,若出现惊慌场面,自然也是十分不敬的,太后也是怕冒犯神佛,反而白做了一场法事,便嘱托丁贵妃先不要散播消息,领导众妃将法事好好做完。
有丁贵妃压阵,太后这才汇合了紫玉、常乐等人,急急忙忙地出了大佛堂而去。
众妃嫔们虽有觉得蹊跷的,但有丁贵妃在,也不敢询问。
这原本是宫中妃嫔齐聚,人最齐的场面,可惜常乐来去匆匆,事态非常之时又不敢随意乱看,还是错过了认识妃嫔们的机会。
等到太后一行人赶到大庆宫,太医都已经会诊完毕了。
皇上在寝殿里躺着,顾太平等人都在旁伺候,知道太后会来,太医们也都没有散,就在偏殿等候。
太后在一群宫女太监簇拥下进来,先是去看皇帝赵晟,见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尚未苏醒。
“皇上如何?”她劈头便问。
顾太平就在床边上候着,赶忙答道:“太医已经给皇上瞧过了,也施了针,说皇上是急怒攻心才会晕阙,现在已经缓了下来,只等苏醒便可。”
太后微微放心,又低声道:“皇上怎会突然晕倒?”
皇帝晕阙之时虽然突兀,但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顾太平自然已经去收拾了那些奏折,他是识字的,自然也把不该看的看了几眼,知道导致皇帝晕阙的原因。
此时他便低声答道:“御史台上了奏折,冒死上谏,说是皇上无子,储位空悬,请皇上在宗室中择人过继为嗣。”
太后顿时皱眉。
顾太平不敢再说。
太后眼神闪烁不定,眉头越皱越深,最终还是道:“不要声张,这事需等皇上醒来再说。”
“奴才晓得轻重。”顾太平恭敬答应。
太后不再多说,转身离了床榻,常乐跟着袁姑姑、紫玉等人,簇拥着她去了偏殿,太医们上前来回话。
“皇上的病情如何?”
太医院过来的太医有四位,早有会诊结果,此时便由长官太医令李思作答。
“皇上素有消渴之症,原服参黄汤加减,合调胃承气汤。若能调养得当,病情本可缓解。但皇上日理万机,近日又忧思过甚,今日更是急怒攻心,这才导致晕阙。臣等已经施针急救,又重新开方,现下是已经无碍了。”
李思回答完最后几个字,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太后。
能够做到太医令,自然是在太医院多年,太后跟前,也是熟识的老人,太后看了他这个眼神,就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只是眼下人多不方便。
李思看完一眼便低下头去。
太后也不动声色,只说道:“皇上案牍劳累,休养自是不充分的,只能辛苦你们多用心,随时关注皇上的病情,务必调理好他的身体。”
太医们躬身回答:“谨遵懿旨,臣等必定尽力。”
金太后摆摆手道:“行了,都下去吧,李太医再留一会儿。”
其余太医们便依言退出殿外,只留李思一个人。
太后又对紫玉打了个眼色,紫玉会心,对常乐等宫女道:“你们都跟我出来。”
一时间,偏殿里只剩下太后、袁松竹和太医李思三个人。
太后这才对李思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李思便撩衣跪倒。
太后微露惊讶道:“这是做什么?难道皇上有什么不好?”
李思道:“恕臣直言,皇上若是再这般耗心耗力下去,臣恐怕药石无灵。”
太后直起身子,上半身微微前倾,盯着他道:“你说仔细点。”
李思抬头道:“皇上消渴症原是旧疾,当年先皇后故去时初发,幸而当时皇上年富力强,又肯服药调理,当时便是治愈了的。但今夏九龙河洪灾爆发,皇上连日劳累,消渴症再发,却因事务繁忙不得休息,即便臣等尽力用药,也是见效缓慢。即便如此,若仅限如此,也能缓缓医治。可是上月尹淑妃小产,皇上大受打击,病情又再次反复了。”
太后原本听着“可缓缓医治”,神情还略有松懈,一听后面反复二字,顿时又瞪起了眼睛。
李思继续说道:“地方灾祸,内宫纷争,皇上本就劳心不已,日前微臣给皇上诊脉,结合顾公公私下说明,皇上之消渴症已由上消变中消。今日更因急怒攻心之故,病情更趋严重。臣担心,若再如此下去,中消变下消,便当真要威胁到皇室百年、江山稳固了。”
太后手指一紧:“皇室百年、江山稳固?这话什么意思?”
李思垂头道:“臣不敢说。”
太后拧眉道:“你们李家是杏林世家,三代都为宫中效力,你也是太医院的老人,哀家和皇帝都十分信任你,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李思这才道:“医书有言,上消肺热津伤,中消胃热炽盛,这些要医治都不算难,只是到了下消……”
太后一凛:“下消如何?”
李思咬牙回答道:“下消便是肾虚精亏,治愈难度陡增百倍!”
29、赤子之心
消渴症是中国传统医学的病名,指以多饮、多尿、多食及消瘦、疲乏、尿甜为主要特征的综合症状,主要伤的是肺、胃、肾,跟现代医学的糖尿病十分相似,但也并不完全相同。
不过跟糖尿病类似的是,消渴症若是到了严重的地步,一样有很多的并发症,比如眩晕、耳聋、目盲、中风昏迷等。
皇帝赵晟的体型消瘦,其实就是患了消渴症的缘故。以皇宫的富贵,用药自然是最上等的,若是富贵闲人,自然养得好,但偏偏皇帝是天下第一等的忙人,当今的皇帝赵晟又是个勤劳忧国的,自然更加劳累。
再加上内宫纷争,妃嫔争宠,又出现戕害皇子的事情,赵晟怎么能不生气,作息无规律,休息少,心思重,愁闷多,当然病就好的慢,反复也多,这次一急怒攻心,病情又更加严重了。
太医令李思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的。
一句“肾虚精亏”,恍如天降大锤,把金太后给敲了一下,眼睛都有些发直了。还是袁松竹察觉到不对,推了一把,太后这才回过神来。
“你再仔细说说,皇上的病情当真有这般严重?”
李思苦着脸道:“原本自然是不重的,但是皇上连日忧心劳累,内宫又不得安宁,胸中块垒郁结,再好的药吃下去,十分的药力也只能派上两三分的用场,臣等也是焦急不已,可是这病,除开用药,饮食作息心情无一不重要,皇上这般劳心劳力,臣等实在……”
他说不下去,金太后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到底,皇上病情严重,还是多方原因起作用的结果。一来是国事繁忙太过操劳,尤其今夏的洪灾,一连忙了数日,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何况人过了四十,身体早已开始走下坡路了;二来内宫也不安宁,皇嗣单薄本来就是皇帝长久以来的心病,好不容易尹淑妃有孕却又小产了,打击自然是极大的,加上内宫一直争宠不断,更让他长久都不得安心;三来便是这次的御史台上奏,实在是一个严酷至极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