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司正定定地看着她。
常乐忙道:“方才奴婢经过尚宫局,见到了林昭仪,若是因为这事给姑姑惹了麻烦,那奴婢真是于心不安了。”
阮司正这才释然,道:“这你不必多管。林昭仪顾着自己的脸面来要人,我司正房却是秉公办理,这事儿是皇上亲自吩咐的,自然要由皇上定夺。既然皇上对结论并无批示,那就是按照惯例办理。点朱是犯罪的宫女,按例不能发还本宫,她的后事有司自会处理。”
常乐不敢多问,唯唯应了。
出了司正房,她心里仍是有些不安,虽然并非她故意害人,但也总觉得点朱是因她而死。踌躇了半晌,倒让她碰见了司正房的人把点朱的尸体运出去。
虽说快入秋,但天气仍是热,尸体若是放久了,容易腐变,司正房自然是要尽快地将点朱运走。
常乐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便远远地跟着那运尸体的板车。
一般这种事情都是走通化门出宫的,一路上自然是挑偏僻的路径走,并没怎么碰到人,直到路过最后一个甬道拐角。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三四个宫女,打打闹闹地从路上跑来,经过拐角时也没注意,差点直接撞到板车上。
待到看见板车上是一具尸体,几个人都吓得尖叫起来。
那推板车的太监便没好气道:“叫什么叫?没见过死人啊!”
这些太监常年处理这种事情,身上自然带了一股子阴气,几个宫女都躲到一旁,畏畏缩缩地看着。
常乐远远站在后面,看了看那几个宫女,其中一个有些面熟,想了想便记起是进宫第一日在掌事院外面碰到的福翠,被她顶了长寿宫名额的那个御花园宫女。
福翠等人倒是没注意到常乐,只让在一边,等那板车先过去。
其中一个随意地嘀咕了一句:“不知又是那个可怜的。”
运尸体的太监故意吓唬她道:“什么可怜人,这人是畏罪自杀,自己作孽自己报应。哎,说不定你们也认得的,就是流芳殿的宫女点朱。”
其他几人倒没什么,福翠却是神色一变:“你说谁?”
太监道:“就是流芳殿林昭仪的宫女点朱啊,啧啧,倒是可惜了,也是个美人呢……”
福翠愣住了。
突然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风,将板车上盖着尸体的白布给吹起了一角,露出点朱的头部。由于她是上吊自缢,所以脸上青紫,还露出舌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盯着谁,其状可怖至极。
福翠一看见她的死状,吓得一声尖叫,忙不迭地往后退,不小心踩在旁人的脚面上,一跤跌倒。
跟她一起的几个宫女赶忙将她扶起,大家也对点朱的死状怕得很,都纷纷扭过头去,大叫盖上盖上。
运尸的太监们不以为然地撇嘴,随手将白布盖上,慢悠悠地推着板车过去。
几个宫女都扭着身子,不去看那板车,直等它一过去,便立刻拉着同伴急急地往这边跑,倒不提防常乐直不楞登地站在路边,又是吓了一跳。
其余几个看是个不认识的宫女,都不在意,只有福翠无意识地看了常乐一眼,却又是脸色一变,身子都哆嗦了一下。
常乐抬起手,还想跟她打声招呼,她却愈发像见鬼似的,拖着同伴哆哆嗦嗦跌跌撞撞地跑了。
常乐不明所以,莫名其妙。
再往前就是通化门了,运尸体的板车便要从这道门出宫,她也再没有跟着去的必要,便也转身原路返回。
回到长寿宫,自然是没什么异常。到了下半日的时候,又听说流芳殿的林昭仪扑到大庆宫找皇帝申诉,大约是为点朱申冤,抱怨司正房草菅人命。
自尹淑妃小产,闭门修养;丁贵妃跟着太后去大佛堂;梅婕妤又被禁足,原本得宠的几个嫔妃都不能接近皇帝,这位林昭仪就得了机会,这些日子皇帝都是在她宫里留宿的多。大约林昭仪便自以为得宠,得意了些,自己的宫女点朱死得突兀,她便自觉失了脸面,要找司正房的麻烦。
不料竟反而被皇帝斥责了一番,说她管理无方,手下竟出了这样谋财害命的奴才,要她闭门思过。林昭仪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灰溜溜地回来,为点朱申诉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这件事,反倒成了合宫的笑柄。
既然点朱已死,司正房定了结论,皇上也没有其他批示,林昭仪又不敢再提,常乐本以为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哪只到了第二天早上,忽然又传来了噩耗。
御花园的两个宫女,因昨日见到了点朱的尸体,被那惨烈可怖的死状吓到,夜里竟失足落水,双双淹死了。
原本常乐也只是惊讶,但问及死掉的两个宫女名字的时候,得知其中一个竟是跟她有过两面之缘的福翠,想起昨天福翠看见点朱尸体时的失态,还有看见她时的变色,便忍不住又惊又疑了。
而宫里面接二连三地死人,加上此前还有尹淑妃小产,一时间流言纷纷,都猜测是不是宫里撞了什么煞气,有阴魂作乱。
大佛堂里原本诵经祈福的太后和丁贵妃也待不住了,她们在里面祈福,外面却在不断地死人,祈福便成了个笑话,自然进行不下去。太后回了长寿宫,丁贵妃也得以解脱,不必再被变相地禁足。
最后还是太后发了话,准备在宫里做了一场大法事,驱邪消灾。
27、送福袋
“常乐,大佛堂做法事,很是热闹,你怎么不去瞧瞧?”
与常乐同住一个宿舍的三等宫女青梅,一做完差事便回房来换衣服,准备去大佛堂。
因近期宫中不断出事,又都是牵涉人命的,人人都觉得宫中阴气重,太后下令,命大佛堂的僧侣做一场大法事,同时又派人在宫外施粥舍药普济众生,为皇家祈福消灾。
这对于宫中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安心之举。当然,做法事即为隆重,自太后以下,以丁贵妃为首,所有妃嫔都要到场,连小产后一直在自己宫里休养的尹淑妃都参加了。其余宫女太监们也不拘观礼,青梅入宫时才十四岁,两年过去,依旧有些小孩儿心性,便想着去瞧瞧热闹。
常乐道:“正殿上的花瓶还没擦完,你先去吧,我还得把差事做完。”
正说着,另一个同宿舍的三等宫女丹菊又跑来相邀,青梅便跟常乐告别,两人手拉手地去了。
长寿宫中多半人都跟着太后去了大佛堂。常乐清清静静地打扫完正殿,擦拭完桌案、多宝阁、博古架等家具以及上面的古玩花瓶等物,瞧着时间还早,法事没这么快完毕,便收拾了自己,出了长寿宫,往花萼楼去了。
那日在花萼楼跟司徒美人领了抄经的差事,因为太后中断了诵经,提前回到长寿宫,常乐也就无法按时按日地过去,只得跟司徒美人说了,能去便去,好在司徒美人倒是好说话,也允了。
到了花萼楼,自有人安排她去书房,书房里倒也有两个年长的宫女,已经在抄写了,她也不多说,跟人家打了声招呼,便开始抄经。
《四十二章经》不过几千字,常乐速度不慢,精神集中,抄起来倒是很顺畅。书房里点着檀香,轻烟袅袅,很容易令人心平气和。
她只顾自己写着,竟不知什么时候司徒美人带着竹苓走了进来,挨个地看她们抄写的进度。其余两个宫女见司徒美人在侧,少不得要起身,倒是常乐没注意到,安安稳稳地坐着。
司徒美人诧异之下,便走过来,见她抄写得比其余两人快得多,一篇《四十二章经》竟是已经抄了一大半,再有七八百字便可写完了。
“看不出,你这丫头倒是神速,难得字迹也不乱。”
常乐听得耳边声音,这才发现司徒美人就站在她旁边,赶忙放笔站起,道:“奴婢闻着那檀香,心平气和,抄写佛经时又能感受到佛家慈悲大爱,不知怎么的便下笔如有神助,不知不觉便抄了这些。”
旁边的竹苓便笑道:“抄佛经贵在一个心诚,心诚自然佛助。”
司徒美人也点头:“这话不错。”
她摆摆手,示意常乐坐下继续抄写。
又过了半枝香的功夫,常乐便抄完了一篇,收拾好了笔墨等物,将经文交给司徒美人,司徒美人检查之后,确认字迹清晰,并无涂改污损,便点头收了,赏了她一个荷包,里面自然便是赏钱。
常乐谢过,告辞出门。眼看着日头近午,大佛堂的法事要持续一天,太后中午是要回长寿宫吃午饭歇息的,她不敢逗留,加快脚步往长寿宫赶。
结果她前脚刚迈进长寿宫的门,后脚太后就回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登时把个长寿宫塞得满满当当。
太后虽然保养得当,但毕竟是年纪大了,今天起个大早,在大佛堂又是一直跪着,这会儿明显的神色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