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容毅若是还猜不出这就是蛇尾草,那也未免太笨了。
可是就算他猜出了这是蛇尾草。龚培林也并没有因此就给他好脸色。
“我老头子采了几天几夜的药,又在这悬崖下面提心吊胆大半天,现在没有力气,没法子下山。”龚培林这样说道。
然而他的样子却一点不像没力气,反而精神抖擞,脊背也挺得笔直。
“除非……”龚培林斜睨着赵容毅,似笑非笑道,“除非有人肯背我老头子。”
赵容毅抬头看了看天,这峭壁虽险,视野却开阔,天色已经暗下来,黄太医说过,常乐身上的银针最多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若是超过了这个时间,就必须撤针,否则不等毒发,她便会心跳停止而死。
龚培林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不愿意,正要开口讥讽,赵容毅却突然弯下腰,抓住了他的胳膊。
“臭小子要做什么!”龚培林大惊。
赵容毅淡淡道:“你不是要我背你么,还不快上来。”
龚培林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不敢相信。
赵容毅却不管他是惊讶还是不好意思,直接背过身,双手反抓着龚培林一用力,便将他抛到了自己背上,然后双腿一蹬便站了起来,迈开大步离开峭壁。
龚培林个子不大,身材干瘦,但分量却不轻,可见身子骨还是很强健的。但赵容毅背着却并没有露出任何吃力的样子,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你这小子,明明是锦衣玉食的样子,你们这种人应该最是高傲无情,居然还肯背我这个脏兮兮的糟老头子。哎我说,你想让我去救治的,是你的老爹呀,还是你的老娘呀?”
即便在赵容毅背上,龚培林也是喋喋不休,一点儿也没有什么神医的风范。
赵容毅也不搭理他,就跟背上背的是块没生命的石头。任由龚培林在那歪七歪八地说了半天,直到没趣地闭上嘴巴。
半路上遇到了长弓和金剑,两人见赵容毅真的找到了龚培林,都是大喜过望,长弓要接替赵容毅来背,龚培林却不肯从他背上下来。赵容毅也不多说什么,只叫长弓和金剑负责开路,仍旧是自己背着。
长弓素来不多嘴,心里虽然有意见,却不说出来,倒是金剑,嘟嘟囔囔了一路,话里话外都是怪龚老头不知礼数不识好歹。
不过龚培林一句话就堵住这小子的嘴巴。
“你若再满嘴喷粪,任你要我救什么人,我都束手不管,凭你自生自灭。”
顾常乐是替赵容毅中毒的,金剑怎么敢让她死,再不甘心,只有闭上嘴巴了。
等他们一行四人下山回到龚宅,天都黑了。
赵容毅二话不说,便将龚培林领到常乐跟前,然而龚培林只看了一眼,就扔下两个字:
“不治。”
103、油盐不进
不治?
“为什么?”赵容毅当即发出疑问。
龚培林冷眼道:“看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必是宫廷之人,老朽离宫荣养之时发过誓,此生再不为宫中人治病。”
赵容毅拧眉:“龚先生荣养之前官拜太医令,做的就是宫里行走的差事,如今却以此来拒绝治病救人,岂不可笑。”
龚培林脾气火爆,最受不得激,登时翻脸哼哼道:“我说不治就不治,管你觉得可笑也好可恨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拂袖便要走。
赵容毅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人人都说医者父母心,龚先生难道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你面前,却也不肯出手吗!”
龚培林道:“天下医者千千万,未必只有我能救她。”
赵容毅眼神转移,看了一眼黄太医。
黄太医会意,忙上前,对龚培林恳求道:“老师,这位常乐姑娘身中剧毒,学生跟太医院的所有人瞧了,连毒药的来历都看不出,天底下只怕真的只有老师才能救她了。”
龚培林眉头皱起,不满道:“当初我收你这个学生,就是看中你老实本分,你应该知道我如今是不为宫中人医治的,为什么还要带他们来这里。”
他一再以宫廷作为拒绝的理由,赵容毅不能理解,脸上怒意更盛。
黄太医赶忙道:“学生知道,老师在宫中行医时,见到了一些勾心斗角的阴暗事,所以对宫廷中人心灰意冷,这才会辞官荣养,居于山村之后立誓不再为宫中人治病。”
他说这话,自然是为龚培林向赵容毅解释。
从龚培林的言行举止都能看出。这是个耿直之人,历朝历代的宫廷都是不干净的,龚培林这样的人见多了阴暗事,反感也属正常,但他竟然立誓不再为宫中人治病,倒是过于刚烈了。
黄太医见赵容毅脸色略缓,这才又对龚培林道:“老师虽然对宫廷有所忌讳,但是这位常乐姑娘却并非妃嫔,乃是皇上身边的近侍,为人素来正直热忱。这次中毒也是遭人陷害,老师若能出手相救,救的也只是一个好姑娘。并非那种贪图功名的禄蠹。”
龚培林哼了一声。
黄太医又道:“那下毒之人,其实原本针对的并非常乐姑娘,而是二皇子殿下,常乐姑娘误中毒药却是替人受过,老师不是最怜惜无辜之人的么。”
龚培林斜眼看着赵容毅道:“既然那下毒之人针对的是二皇子殿下。那必定也是涉及到权谋之争了,这种争斗最是肮脏,我连宫廷里女人之争都不肯沾染,何况是厉害百倍冷酷百倍的权谋之争。”
黄太医自觉劝错了方向,又换了角度劝说一番,龚培林却仍是不甘愿。
赵容毅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突然冷笑了一声。
龚培林敏感得很,立刻瞪着他道:“你笑什么!”
赵容毅道:“龚先生口口声声以宫廷、争斗作为拒绝的理由,只怕都是借口。恐怕是自己才疏学浅,根本认不出常乐所中的毒药吧。”
龚培林大怒:“谁说我不认识,她中的不就是……”
他忽然住口,脸色一转,哈哈一笑。道:“好小子,用激将法。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
他干脆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混不在乎地昂着下巴。
黄太医抹了一把虚汗,小声地对赵容毅道:“殿下,微臣也尽力劝说了,只是老师脾气执拗……”
赵容毅下颚肌肉收紧,拧着眉看着床上的常乐。
离中毒已经快要十二个时辰了,常乐的嘴唇已然发紫,显然是毒性扩散的缘故。但龚培林油盐不进,不肯出手,若拖下去,常乐便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让龚培林出手才行。
赵容毅心念电转,想着用什么法子可以逼迫龚培林出手。
龚培林翘着腿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是眼角却一直注意着赵容毅,看他有什么手段。
长弓和金剑站在角落里,金剑嘟嘟囔囔道:“这龚老头,真是臭脾气,居然见死不救,算什么神医。”
赵容毅耳力出众,即便金剑嘟囔的声音非常低弱,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脑中灵光一闪,张口便道:“金剑过来。”
金剑紧身一震,快步走上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赵容毅道:“你立刻去村子里,逢人便说,中毒之人求告上门,龚先生却见死不救,任凭病人死在他眼前。”
龚培林顿时脸色大变,跳起来骂道:“你这臭小子!心肠忒歹毒!”
医者讲究仁心仁术,平生最在意的一是医术二是医德,赵容毅故意让金剑这样出去说,便是要破坏龚培林的名声,败坏他的医德,龚培林做了几十年的大夫,活人无数,还被称为神医,医德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历来这世上,做一百件好事未必被视作好人,但做了一件坏事就会被看做坏人了,金剑若真出去散播这样的传言,龚培林神医之名必然蒙污,他可就算晚节不保了。
赵容毅正是捏住了他爱惜羽毛的这一弱点,故意激将他,龚培林也明知他是故意的,却也没有办法不暴跳如雷。
金剑多聪明,一听赵容毅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见龚培林跳起,愈发领会精神,故意大声道:“是!属下一定会很卖力、很详细地跟村民们说,一定多多宣传龚先生的见死不救之名!”
龚培林气得手舞足蹈。
赵容毅嘴角上挑,笑得邪恶。
龚培林跳了几下,却又站住了,鼓着脸颊道:“好小子,你这是诚心要逼我。哼!告诉你,我龚培林一生救人,无愧于天,你硬要造我的谣言,我也不怕,反正我都这把年纪了,一条腿已经迈进棺材,你有胆败坏我的名声,我就有胆一头撞死,到时候也让你背个逼死忠良的恶名!”
“你!”
任是赵容毅再坚强的心性,也被他噎了个二佛升天。
这个龚培林,还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场面顿时又僵持起来,赵容毅跟龚培林大眼瞪小眼,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也是束手无策,也不知该从何劝起。
这时,床上的常乐忽然间神色大变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而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