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琳凝望着他一双深褐的眸子,那双眸,深不见底,如海洋般深邃。此时,却没了往日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冰冷。
瑜琳拉着他的手突然松开了,身子一软,便瘫坐在地。一颗滚烫的泪珠悄无声息的划落。而唇角却上扬着,凄苦一笑。“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可那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洌寒,你不是问我跟着君灏南七年,都学了什么吗?好,我现在告诉你,他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唯一’。他没有你的文韬武略,他做事手段残忍狠戾,可是,整个宁王府却只有我一个女人,他说,他只爱我。可是,洌寒,你又给了我什么?你把我当做金丝雀一样圈养在永寿宫中,你给了我富贵荣宠又如何,我终究不过是你的宠物而已。”
君洌寒看着他,缓缓蹲下身体,心莫名的软了。一直以来,他亏欠了瑜琳太多。
若有似无的叹息之后,他伸出指尖,轻轻的抹掉瑜琳面颊的泪。“别哭了,这些日子,是朕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朕会对你好的。”
瑜琳微抿着唇,泣声又道,“洌寒,我真的很怕孤单,你可以多陪陪我吗,那种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真的不好过。”
君洌寒静静凝着他,褐眸深若海洋。历朝历代,后宫中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有承受寂寞的勇气。他突然有些茫然,或许,接瑜琳入宫,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你早些休息吧,朕累了,以后朕会多抽出时间来陪你的。”他起身要离开,却被瑜琳扯住了手臂。
“现在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洌寒,我刚刚真的很怕,若不是你及时赶到,琳儿已经成了慕容飞澜的剑下亡魂。”瑜琳泣声说着,小兔一样的眸子哭的红红的。
“今夜不行,她受伤了,朕放心不下。”君洌寒明眸清澈,竟没有一丝隐瞒。
瑜琳却惊呆了,僵直的看着他,半响后,才落下泪来。他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要去找慕容飞澜吗?他来敷衍她一句都不肯了。
“洌寒,你还在怪我是不是?不就是死了一个婢子,难道还要杀了我你才满意吗!”瑜琳失控的尖叫了一声。
君洌寒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瑜琳,她几乎要磨光了他的耐性。他冷嘲的一笑,道,“是啊,一个卑贱的婢女而已,还不值得你用命来偿还。”
瑜琳紧咬住唇,脸色惨白的几乎没了血色,她颤声再问,“那么,如果死的人是慕容飞澜呢?皇上会杀了我吗?”她原本要除掉的人,本就是慕容飞澜。
君洌寒漠然转身,只留给她一个孤冷的背影,许久后,才淡声回道,“朕不知道,所以,瑜琳,别触碰朕的底线。”
若真有那么一日,他不敢保证不对瑜琳动手。他欠瑜琳的,或许要用一辈子来偿,但他君洌寒的一辈子,却不能没有慕容飞澜。
……
君洌寒走进广阳殿的时候,殿内空空荡荡,死寂的可怕。飞澜独自一人靠坐在窗前,发呆的望着窗外星空。她已经换了裙衫,素白的,雪一般纯净的颜色,与她的人极为相陪,却衬得她整个人越发苍白。
她间或轻咳几声,在空荡的殿中,咳嗽声似乎都带了回音。她用一抹锦帕掩唇,咳出的血迹染在锦帕上,十分刺目。
君洌寒在距离她半丈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此刻的飞澜,周身散发着清冷的光芒,桀骜的不允许人靠近。
“怎么没让风清扬来看看?伤的重吗?”他担忧的问道,慌错之间,那一掌也用了七层的力道,只怕是留了内伤。
飞澜嘲讽的扬了唇角,反问道,“皇上那一掌用了几层功力,难道还用问飞澜吗?”话音未落,她又咳了起来,泣出斑驳的血。她看着手中染血的锦帕,竟嘲弄的笑了。“皇上放心,飞澜命贱,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君洌寒难掩愧疚,俊颜一片落寞之色,沉声对殿外道,“来人,传风清扬到广阳殿候驾。”
“奴婢遵旨。”殿外应了一声,而后,便是匆匆而去的脚步。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飞澜与君洌寒之间仍然隔着半丈远的距离,一坐一站,他看着她,而她却对他视而不见。飞澜微仰着头,彼时,暮色四合,她一身的素白与漆黑的夜格格不入。她轻轻的咳着,唇角浅扬,极是嘲讽的笑。一双明眸涣散,出口的声音轻飘,很快便散在了空气中。
“我第一次见到逸云的时候,她是藩王军中的慰.安.妇。皇上知道什么是慰.安.妇吗?所有藩王驻扎的地方,都会从当地村落中强掠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孩,扒光了衣服关在一间暗室中,随时供官兵发泄兽.欲。那些女孩就被称为慰.安.妇。”
说道此处,飞澜眸光晃动,有所触动般,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身上的衣襟。她永远都无法忘记,攻下城池之时,她带领部下打开暗室的门,那股奢靡腐朽的腥气几乎让人作呕,十几个赤.身裸.体的女孩躲在角落中失声尖叫。白花花的身体上都是青紫的淤肿痕迹,那一张张失去血色的脸,如同鬼魅般,让人感觉如置身在人间炼狱。
“每每攻陷一城,我都会释放藩王军中的慰.安.妇,并将她们妥善安置。可是,其中大多数人抵不过流言蜚语,最终选择自尽而亡。逸云是最坚强的一个,她在藩王军中半年之久,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她喝下落胎药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怜她孤苦,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远离战火,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拿了钱,什么都没有说。但大军出征的时候,她就一直跟在军队后面。战场之上,马革裹尸,我不想连累她,所以一直硬着心肠不去理会,而她一直跟了十几日,双脚磨得都是血泡,却从未放弃过,那样的毅力,让我很钦佩。”
或许是说了太多的话,飞澜又开始咳起来,眼前逐渐模糊。“后来,她做了我的贴身侍婢,她做任何事都是格外谨慎,小心翼翼的模样甚至让人心疼,毕竟,有过那样不堪的过去,她终究是自卑的。可她依旧坚强的活了下来,她说,她不想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双眸逐渐有了焦距,晶亮的光填充了空洞的墨眸,她缓慢的侧过头,凝视着他的眼睛,直探入他深邃的眼底。“逸云对我来说,并不是我的奴婢,她是我的亲人。塞外征战五年,我受伤的时候,是她寸步不离的照顾我。我凯旋而归的时候,是她和我一起尽情放歌。无论我痛苦亦或欢笑,她一直陪在我身边,她曾经对我说:主子,你一个人难道不累吗?让逸云陪着你。”
君洌寒高大的身体矗立在原地,沉默的骇人,低敛的眸,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而飞澜缓缓低下头,将面颊埋在掌心将,双肩不停的轻耸动着。“上天将逸云送到我身旁,难道就是为了让她为我而死吗?如果是,我当初就不该将她留下来,逸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活下去,可是,她为我而死了,我却不能为她手刃凶手。”
飞澜紧捂住心口,苍白的笑,“这样的慕容飞澜,真是很无能啊。”
君洌寒苦笑着,终于打破了沉默。“澜儿,你并没有错,何苦折磨你自己。这次的事,在你看来瑜琳或许真的该死,但她是钳制宁王最好的一枚棋,她若一死,战争在所难免,圣朝又会有多少女子成为下一个逸云?澜儿,朕知道你的委屈,你的不甘,可是,两者相较取其轻,朕必须要以大局为重,逸云的死,到此作罢。”
他的语气,是丝毫不容人商量的余地。这并非是恳求,而是命令,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逸云的死,只能白死。
飞澜沉默着,唇角扬笑,含着不尽的讥讽。她懂,若他想护着瑜琳,她便再无下手的机会。这世上冤魂众多,倒也不差逸云这一个。
飞澜双手紧握住胸口,只觉得心房闷痛的厉害,一股热流由下向上翻涌,喉中溢出腥甜的味道,尚未来得及咳,一口鲜血已经毫无犹豫的喷出。血珠斑驳的落在雪色裙纱上,如同雪地中盛放的红梅,招摇刺目。
飞澜自嘲的哼笑,想着,这便是所谓的气血攻心吧。
“澜儿!”君洌寒大惊失色,三两步来到飞澜身旁,不由分说的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手掌紧贴在她心口,将内力源源不断的渡入她体内。
而飞澜却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小兽,她运功将他渡来的内力摊开,同时挥出一掌落在他胸口,她本意是要推开他的,而君洌寒却硬生生的受了这一掌,也不肯放开她。
“君洌寒,你放开我!”飞澜在他怀中剧烈挣扎,而本就受了内伤的情况下,又气血攻心,结果将自己伤的更重,伴随着她的挣动,鲜血不停的沿着唇角涌出。
“澜儿,求你别闹了,让朕看看你的伤。”他如玉的指尖抹掉飞澜唇角的血痕,并顺势去扯飞澜领口。
飞澜失控般的剧烈挣扎着,尖锐的嘶喊,“君洌寒,放手!不要碰了她之后再来碰我。”
她推开了他,身体却踉跄的后退,撞在身后坚硬的墙壁,痛的闷哼了一声。
“澜儿,小心。”君洌寒心口一紧,倾身上前,手臂快速揽住她腰身。然而,换来的却是她扬手匡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后,两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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