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搂着她说:“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摇了摇头,往他的怀里更靠紧了些,“我不稀罕成为什么天下最尊贵的人,我的心很小,只要有你便足够,我的心也很大,要整个的你,所有的你才知足。”
曲卿臣那个时候也是感动的,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清秀简朴,打从跟了他起从未提过一句苦,后来他去从了军,她也跟着,着了一身男装就跟他上战场去杀敌,也不知她那么小的个头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气。后来他中了蛊,她竟不顾性命地渡到自己身上,生生被折磨了七天七夜。
那时,他是感动的。
所以当宁芷只着了一件薄薄的裙衫出现在他面前,当她紧咬着唇,问他,“阿臣,外面那些都是流言对不?你告诉我,那些都不是真的是不是?”时,他的心忽地就疼了。
他转过身,一双手紧紧握着,眼睛盯着那或明或暗的烛台,看着那里的烛火闪烁不断,良久轻声道:“我仍会对你好的。”是的,即使她成了妾,他依旧会对她好的。
听着这好久不曾听过的温柔语调,却是吐出这般残忍的话语,宁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还是她朝夕相处整整七个岁月的夫君吗。
她觉得有刀子在割着自己的心,那刀子很小,很锋利,一点一点地切着肉,切着血管,然后她浑身发冷,是的,从头到脚底,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最后,似是连她自己都承受不住这冷一般,一个不稳险些跌倒,曲卿臣见她这般立刻去扶,却被她狠狠推开。
“呵呵,你仍会对我好……你仍会对我好……”宁芷如同疯了一般重复着,她一遍一遍地说着,那双眼布满泪水地看着他,死死地看着他,似要在上面凿出一个窟窿来才肯罢休一般。
“曲卿臣,我怎么就爱上了你呢?”很轻的一句呢喃,似在问他,又似在自问。说完,那一直忍着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了,顺着眼角、脸颊、下巴、口唇,最后滴落到地上。
“你……”曲卿臣眉头微蹙,面色带着沉痛,“你不要这样……”他说,声音微颤,眼中也有水雾跟着凝起,却又仿佛是错觉,再次眨眼,依然是那好看的眼,剑眉斜挑。
女子喃喃念道:“惟愿君心似我心,可我心依旧,君心却如同这玉佩。”说着啪的一声,玉佩掉到了地上,碎成万千片。
看着那玉佩,曲卿臣的心狠狠一震,他睁大眼,盯着宁芷,好久不曾这般全神贯注地看她了,这个女子,一直以来就像是他身边的影子一样,当他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时,他离不开这影子,可是当后来围在他身边的影子越来越多了,她便也是那众多影子之一了。无声无息,既不璀璨,也不耀眼。
可那是他的影子啊……
“如今你虽被贬为妾,但在我曲卿臣心中,依然如妻子一般,我仍会敬你,珍你。不离不弃。”话语掷地有声,就如同他当年对她许下诺言时一般。
可那时,她傻傻信了,于是这么多年以来,她敛尽风华,只为做好他曲卿臣夫人的本分,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很怕她的一个不好,误了他。
宁芷看着他,如同以往一样,那眼神中带着痴迷,这让他瞬间箍紧的心松了片许。
“从你把我救起时,我感激你,也不知从什么时起,我又爱上了你,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成为你妻子的那一天,而最痛苦的时刻莫过于此时。凌迟的苦也莫过于此,曲卿臣,我爱你,很爱很爱你。爱到我都不是我自己了,但是我宁愿我不是我自己了,我依然要很爱很爱你。但你给我的是什么?贬妻为妾,出征回来之日,竟成了我宁芷被贬为妾的日子。你,不配我这份爱。”那痴迷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化成一把把尖锐的小刀,直直射向对面的男子。
当那句不配说出口时,宁芷一口血喷了出来,曲卿臣眼中闪过惊慌,他迅速走上前,不顾她的推搡,强硬地抱起她,大步向房中走去。
“你放我下来,我就是死了,也不稀罕你的同情。”
“我不是同情你,我……”曲卿臣双眼腥红,他不知多久没抱过她了,她怎么就瘦成了这般,轻飘飘的,好似随时都能去了一般。想到这,他心再次一紧。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了许多。
他把她放到他的床榻上,并命人迅速去请御医,然后给她盖上被子。
“你先好好歇歇,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过些日子也便能想明白了,男子汉大丈夫,儿女情长固然要有,但却不是全部,今日算我负了你,他日,我会还给你的。”
“还?你拿什么还?拿你的虚情假意吗?我说过,你不配的——”
曲卿臣似是不想再听,又似怕她太过激动再伤了自己,于是伸手点了她的睡穴,待床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才起身。
但他只是起身,并没有离去,而是静静地伫立在一旁,看了她许久,比这两年来看得都要久。
“等你想明白了,我们还会和以往一样。”说着转过身,踏出屋子那刻,刚刚哀恸的神色再也看不出分毫。曲卿臣仍是曲卿臣。那个东庆的英雄,让四宇望而生畏的战神。
01 别叫我姐姐
宁芷醒来时,已是第二天,身子乏了,再加上气急攻心,一睡便是一天一夜,这期间曲卿臣来过一次。
“夫人,您终于醒了。”说话时仁语正从热水盆中将手帕捞出,拧了拧。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
“我竟睡了这么久。”说着便要挣扎起来,却被仁语强行按住,“李御医来瞧过了,诊了夫人的脉,说是必须要好生调理才行,夫人现在的身子实是太虚了些。”
“我没事,你且去找曲卿臣来,就说若是还念及旧情就过来一趟,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夫人还是歇歇再说吧,您现在的身子不能再动气了,况且——”仁语吞吞吐吐半晌,却也只是支支吾吾的,没形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说吧,现在的我已没有什么不能听的话了。你不用担心,我撑得住。”
“如今外人都在传夫人被贬为妾的事,那些嘴碎的人更是四处散布,说是夫人犯了七出之罪,曾两天两夜不归,实是与野男人在外面私通,但将军碍于跟夫人多年的情分,没把这事摆在明面上,还仍留夫人在府中,当真宽仁至极……”
仁语后面说了什么,宁芷是再也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七出之罪”,“与野男人私通”几个字。反复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想她宁芷,一直隐忍,纵使有惊天才华也因他曾经那一句只想要个贤惠的妻子便好,无才才是德,无争才是贤,无为才是妥。她一直记着他的救命之恩,一直感念着他与她的夫妻情分,死死地遵守着所谓的妇道,做得久了,那也成了另一个她。可如今?这一顶大帽子扣上来,当真是可笑,是老天在笑她。
宁芷松开了仁语,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下去吧。”
“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好得很,这么多年了,我从未这般好过。”宁芷嘴角有着轻笑,淡淡地道,只有那双眼,没有丝毫焦距。
她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晚,脑海中很多事在转,一幕一幕……
不知躺了多久,只见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明明灭灭见便如同这人生……
期间只有仁语一人进进出出,每次看着盘中那几乎不曾动过的饭菜叹着气。
而这尚京的天气说来也怪,原本都见了暖,这下子也不知怎么了,竟又下起了雪。一下子又回到了冬天的萧索凄寒之感。
“我听丫鬟说,你一直不肯进食?可是故意在气我?”曲卿臣刚下了朝,连朝服还未换下便听到下人们的禀报,想到那日抱着她时,那薄如柳絮般的身子,心里一阵动容,想都没想便向宁芷的房中走来。
“不肯进食只是吃不下罢了,将军莫要多想了,如今的宁芷再也不是往昔里为了你一句话便宁可委屈死自己也只把血往肚子里咽的宁芷了。”说着那双眼,曾经总是痴迷地看着他的眼清辉灼灼,黛眉微挑,拖了尾音才又道:“何来故意之言呢?”
“你……不要这样……”曲卿臣竟无法与她凝视,不知为什么,这样清亮的一双眼他竟无法与她对视。
“那要怎样?那又该怎样?妾乃是与粗野男人通奸之人。是不洁之人,将军实是大度,竟还留我于府中,莫不如就此休了我,从此以后,你我恩怨两清,再无干系。”
“疯话——”曲卿臣喝怒道。当听到这话时,他内心竟有焦灼之感不断上涌,似是有什么在焚着他的心。好生难受。
喘了一口粗气,背过身去,方才开口道:“你拖我找的画像之人我已有了些眉目,你先好生调养,等身子好起来,我便告诉你。”
说着便大步而出,不给宁芷丝毫追问的机会。而原本在床榻上的女子一听此事,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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