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笑一颌首:“去吧。”
.
芷容同我一起行礼告退。一路上,她的面容比我还要谨肃几分,静静地垂首走着,好像在思索什么。我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问她:“想什么呢?可是觉得长姐这一计害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太狠了?”
“不是……我知道长姐是为了自保……”她撅着嘴摇一摇头,喃喃道,“我只是觉得……原来长姐还是信不过陛下……”
“什么?”我一愣,“为何这样说?”
“若不然,长姐看谁不顺眼……直言告诉陛下、让陛下帮着长姐处理不就是了。”她咬着嘴唇有几分不快,“何必这样兜圈子……连着陛下一起设计。”
我长声一叹之后却是笑了起来,无奈地摇着头道:“是不是长姐在宫中待久了已习惯于不信任了,你也就习惯于觉得长姐做什么都是出于不信任了?”
她抬了抬眼,嗫嚅道:“阿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我不该这样瞒着陛下。”我抿起一笑,“是,这事我确是没有告诉陛下,却不是因为我信不过他。”我顿住脚步望向她,无比笃定地第一次向旁人道出自己这般的心思,“因为我爱他。”
“长姐你……”她不解地皱了眉头,我吟吟笑道:“阿容,瑞贵嫔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就凭我知道的那点事,就算坦言告诉陛下也根本除不掉她,只能是打草惊蛇罢了,除非我告诉他瑞贵嫔说的静妃毒害太后的事,让瑞贵嫔这个帮凶逃不得干系。”我挽起她的胳膊,一同继续向前走着,“可那件事,我亦没有什么证据——这些倒也都无妨,但……我此时让陛下知道是静妃害死了帝太后,真的好么?”
芷容微有一怔,我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些日子陛下是怎么过的,他在觉得帝太后是病故的情况下都痛苦至此,若突然让他知道帝太后是死于非命,他可承受得住么?阿容,你知道么,那些天他的样子……直让我觉得,若是给他个机会,他一定会大哭一场,可他偏生是个皇帝。”
所以他竭力地显得不在意,只是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然后他为了不给帝太后添堵,每每去长宁宫看望她时都是如常谈笑;不仅如此,早朝也一日都不能耽搁,他亦不愿让朝臣看出他的心思。可这么憋着,我真怕他憋出病来。
芷容默了一会儿,低低道:“可只要长姐还想除静妃……就不可能永远瞒着他。”
“是,他早晚会知道的。”我笑了一笑,“但绝不是现在。我会等他平静一些的时候,用个合适的方式告诉他。”
芷容一愣,犹豫着问我说:“长姐……把愈合的伤口再度撕开,可也是个残忍的做法……”
“但是必然好过一刀把人捅死。”我叹息怅然,“其实我也怕……我怕这样瞒着他反倒会节外生枝,惹出什么解释不清的事来。但他是我的夫君啊……我不能这个时候,再在他心上补上一刀。”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上一章吐槽女主不跟皇帝交流甚至打负的妹纸……你们急什么啊
- -我冤好么- -搁在一章发倒不是不行- -但突然出现一章六千字大家不会觉得奇怪吗?
……好吧我以后尽量少埋伏笔
238
晳妍宫确是烧得住不得了,其他宫室倒还好,主殿一片狼藉。是以我大大方方地搬去了成舒殿,也懒得去关心六宫对此又要说什么。
不过帝太后丧期未过,我并未当真住到他的寝殿去,只是歇在侧殿。
因着前晚几乎彻夜未眠,这一晚我睡得很早,迷迷糊糊地感觉他在推我,语中带笑地说:“夫人你多大了,怎么还睡得四仰八叉?让让地方。”
“嗯……”我应了一声,翻了个身缩成一团睡到里面,一想不对,睁开眼转头看着他,“陛下,太后丧期……”
“朕知道。”他侧躺着支着脑袋看着我,“朕就在这儿待会儿,不干别的。”
于是我翻回身面冲着他,等着他说话,他笑了一笑:“你睡吧,朕没什么事。”
“……”我沉吟一会儿,问他,“瑞贵嫔怎么样?”
“暂且还关着。”他道。我想了一想,又轻问:“若真是她……敬悦和元汌如何?”
“交给其他嫔妃。”他的答案言简意赅,一如我所认为、所希望的那样。
“陛下……”我踌躇着,手上划弄着他袖缘上的花纹缓缓道,“臣妾不喜欢静妃,但臣妾也知道帝太后遗旨保她……可是,如是静妃当真犯了无可赦的罪……陛下如何?”
“无可赦的罪?”他凝神看着我,“你指什么?比毒害淑元皇后更无可赦的罪么?”
我想了一想,点头说:“算是吧。”
“什么罪?”他又问,我笑说:“现在还没有……臣妾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他挑眉淡看着我,俄而沉沉道:“晏然,朕跟你说过,你想做什么别瞒着朕。”
“没有……”我哑了一哑,只觉眼前这个人已太清楚我的心思,微一叹道,“臣妾什么也不想做,只是臣妾知道一些事情,这事现在告诉陛下毫无益处……所以想等一等再说。”
他默了一会儿,亦是一叹:“好吧,你不肯说朕也不逼你。至于静妃……既有母后的遗旨在,只要不是什么当真十恶不赦的罪名,朕不会废她。”
我点了点头。
.
瑞贵嫔在几日后自尽了,她果然是担心着皇四子和敬悦的。且在宫正司关押时与世隔绝的环境下,她的担忧愈演愈烈,最终扛不住自我了断了。
可她一死,罪名便算得坐实了,加上自尽这一条,宏晅也就是看在太后丧期未过的前提下才未牵连她的家人。
皇四子交给了顺昭仪,敬悦帝姬由柔婕妤抚养。这一道波折算是彻底过去。
.
帝太后丧期过后,我们几个受她遗旨晋封的宫嫔便要行受封礼,宏晅问我:“你想要个什么封号?”
我回以一瞪:“陛下未免太懒,哪有让受封的自己想封号的?”
是以他苦思冥想了许久,我就在旁边笑看着,一个主意也不给他出。他瞥了我一会儿,忽地神色一动,一边提笔去写一边笑说:“你看看这个字怎么样。”
我侧头看去,他笔下苍劲有力地书下一个字:宸。
芷宸。我哑声一笑:“这算是把本名还给臣妾了?”
“算是吧。”他道,“本来想过直接把你的名字改回去,不过朕叫惯了……”他觑了我一眼,“能不能容朕这个私心?”
照理不能,因为名字本是父母所赐。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习惯是一回事,晏然这两个字里,还包含了太多我与他的事。遂大大方方地点了头:“陛下把宸字当封号赐回来,臣妾便不跟陛下计较名字的事了!”
他轻松一笑。
.
受封礼冗长繁复,其实自二十七世妇起,晋位都要把这仪程走上一遍。但自我回宫后,封充容时我与他都顶着各方压力、封昭训时我有着身孕、晋敏妃时正坐着月子……这实是我这三年来头一次受此礼。
一整日折腾下来,已是累得不行,还偏要做得仪态万千。回到成舒殿后突然松了劲向后倒去,他扶住我,笑道:“委屈你了,好生歇着。”
我翻眼看他:“夫君,臣妾再不要晋封了。”
“嗯……”他淡然应道,“夫人你晋无可晋,不过封后大典还要劳烦夫人……”
几乎想因此不作这个皇后。
.
这些日子他心情显是好了许多,不复帝太后刚去时的沉默寡言。便有年轻的宫嫔在此时活跃起来——他长久不召她们是一回事,却不意味着她们不想争。
是以我每日在成舒殿都能听到宦官时不时来禀哪位宫嫔求见,除却几个有些资历的嫔妃带着子女来见父亲以外,他一概不见。
终于有一天,郑褚亲自进来禀说:“陛下,静妃娘娘求见。”
他眸色一沉,即道:“不见。”
“这……静妃娘娘说……”郑褚犹豫说,“她说想和陛下说说帝太后的事。”
我一声冷笑,皇三子交给良淑容了,她就只好拿帝太后来说事了。
他沉默片刻,一叹说:“请她进来。”
.
静妃入了殿,从容一拜:“陛下大安。”顿了一顿,后一句话低了许多,带了些许不甘,“敏宸夫人安。”
“有日子不见静妃姐姐了。”我笑语之中抑制不住冷意,“月薇宫晨省也见不到姐姐身影,姐姐倒是直接来了成舒殿。”
她静默不语地跪着,宏晅一捏我的手让我噤声,淡向她道:“起来坐吧。”
“谢陛下……”她又一拜,才在宫娥搁下的垫子上坐了。无言须臾,她道,“臣妾知道……陛下已厌极了臣妾,但姑母遗旨,要臣妾好好作这个静妃……臣妾不敢不来见陛下。”她垂下眼帘,容颜间带着几许悲戚,“也求陛下看在姑母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