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起身转向我,稍微平静了几许,犹是眼泪不停地道:“娘娘您不知道静媛夫人和婉然是怎样的心狠……多少次,我撑不住了,都想把这事捅出去——哪怕不能告诉陛下,我喊出来,让其他人听见也好……可是我到底不敢……我怕我和兄长都死在宫里,家中就没了指望……”
她的话语已很混乱,哭个不停说个不停,却没几句有用的。我心中焦急,又知是悲痛所致不好怪她,便耐下心来镇静地追问她:“你是说……是静媛夫人让你在淑元皇后的熏香里下的毒?”
她哽咽着点头:“是……兄长告诉我说,他大概不能陪我多久了,要我平平安安出宫,回家替他孝敬爹娘。我听着不对,追问了好久他才告诉我这些……他说静媛夫人断不会留他的命,让我不能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更不能让静媛夫人知道我知道此事……”
我平复着心神,又问她:“可有证据么?”
她却摇头:“没有……兄长只是说了几句……”她说着蓦然回神,看了看仍抓在我腕上的手,缓缓松开,喃喃道,“奴婢失仪。”
“没事。”我笑了一笑,又问她,“那……你兄长葬在哪儿了?”
“哪有的葬……”她一声凄厉的笑,“皇后娘娘去后,兄长被调到了尚食局做些杂事。结果……结果不出两天就说得了急病死了,奴婢在尚食局有相熟的人,跑来告诉奴婢,奴婢跑出去看,正看到他们抬着兄长出去……”她的笑声间添了狠意,切齿道,“奴婢跟到后山,等他们走了悄悄看了一眼,兄长他还没断气啊……口鼻里全是血。”
是被下了毒灭口。
我无声一喟,只觉难以再支撑起笑容。她顿了一顿,又道:“兄长临死前还告诉奴婢……一定要平安地出宫,若不然……若不然……”她的面容温和平静了几分,甚至有了些带着回忆的笑意“他说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所以她就一直在荷莳宫忍着,阖宫上下都对她那么刻薄她还是忍着。直到见了我的面,她都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大约不仅是怕自己死吧,更怕说出来,会牵连了九族性命。她不过是想熬到出宫,可她实际上又那么怕赵姬,我依稀记得,后来在婉然要挟我让我送她回荷莳宫时,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求我赐她一死。
那两年里,相较于我,她只会过得更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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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她坐着,缓了许久她才缓过来,擦干了眼泪,微微笑说:“奴婢方才……太激动了,娘娘恕罪。”
我莞尔一笑,颌首道:“多谢你告诉本宫这些。若早知你兄长死得那般……本宫就不该再让你想这些事。”
“哦……还有一件事。”她擦着眼泪抽噎着又说,“娘娘许是觉得无关痛痒了,但奴婢觉得……还是告诉娘娘为好。”
我定睛道:“什么事?你说。”
“当初给娘娘的药膏里下毒的……大概……不是秋宝林。”她哑声一笑,“娘娘别怪奴婢为她说话,奴婢在荷莳宫的时候,因为静……赵姬娘娘的关系,阖宫上下就没人敢待奴婢好,唯独她不顾忌这些。”她望着我,眸中满是对答案的渴求,“奴婢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娘娘如若也不确信是她,就放她一命吧。”
我点头笑道:“知道了,本宫原也没有再找她算账的意思。”我凝视着她顿了一顿,又道,“但你觉得不是她做的,仅是因为她曾待你好过么?”
她顿时沉默了,少顷,才又带着几分胆怯轻轻说:“奴婢曾无意中……听婉然和玉禾交待过这件事……”
她抬了抬眼觑了我一眼又道:“具体也没听清楚,就听提到了娘娘、提到了伤口什么的……想想后来的事,应该就是……”
“够毒的。”我凛然间轻声一笑,“可惜了,本宫还是充容,她静媛夫人倒先被废为了正五品姬。”
“娘娘……”她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然后道,“您可别让赵姬娘娘知道奴婢知道皇后娘娘的死因……”
我了然笑应:“莫说是她,本宫对谁也不会说。你安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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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能担保静媛夫人日后不能东山再起,但我要竭尽所能不让她东山再起。一时并不知有什么可作,原想着红药兴许能帮上些忙,可到头来她能做的也只是告诉我这些,没有半点证据留给我。
所谓口说无凭,莫说有帝太后护着的赵姬不会因这红口白牙就被赐死,便是没了帝太后,宏晅也还要顾忌着前朝的赵家。
急不得恼不得,只好暂且放下。但到了合适的时候,想必这件事会是打垮赵姬的最后一击。
扬音唤来宫人,让璃蕊陪红药回去歇着,留下了林晋和云溪,将红药方才所言一一告诉他们。云溪直听得浑身一僵:“好毒的心思,怨不得皇后娘娘突然一病不起……一边逼着人家的兄长做这样的事情、一边又待做妹妹的这样刻薄,也亏她们下得了手。”
林晋闻之只是不以为然地冷笑:“这算什么毒了,娘娘从前和赵姬是怎样的情分、又是如何待婉然的,换来的是什么?”言罢一思忖,欠身问我说,“那娘娘现在打算怎么办?您……总也不能把红药推出去。”
“自是不能。”我轻轻一笑,“就算把她推出去,也没什么大用处。这事没有证据留下就用不得,唯一的作用,便是在赵姬要被废位的时候揭出来,把废位变成赐死了。”
遂悄声与林晋云溪交待了几句,二人听罢当即露了喜色,林晋揖道:“诺,臣这就着手去办,来日必定不让娘娘失望。”
207此恨婉转无绝期
大燕朝隆庆十六年秋,锦都。
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宅院门前,这宅院的大门高高的,自内而外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肃穆,让人不敢接近了去。
这也确实是个旁人接近不得的地方,太子府。
大燕朝储君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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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孩,□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一身宫女的装束,望了望面前的大门,怯生生地问同来的宦官:“就是这儿?”
那宦官淡看了她一眼,尖声尖气地应了句:“是。”
便带她上前去,叩了叩门。一个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宦官开了门一瞧,便笑道:“这就是夫人指下来的人?”
带她同来的宦官一揖,笑应道:“是,夫人亲自挑的,让尚仪局的宫娥好生教导了大半个月才吩咐给送来。小丫头到底不懂规矩,大人日后多照应。”
二人寒暄应承了一番,带他来的那人便告了辞,开门的宦官带了她进去,一壁往里走着一壁自我介绍:“我是殿下跟前管事的,旁人叫我一声郑大人,你也这么叫就是了;府里的尚侍姓方,叫方尚侍便是。”说着回头睨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姑娘出言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垂首道,“奴婢雨梦。”
郑褚听得脚下一滞,回过头来看了看她:“舒韶夫人没给你改个名字?”
她怔住。舒韶夫人是给她改了名字的,但她不喜欢那个名字,那名字复杂到她现在都没记住怎么写,因此一看换了地方就想改了回来,怎么一下就被问着了?
郑褚又觑了她一眼,说:“和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同名,夫人若没给你改,就让殿下给你改一个。”
她顺势点了点头,喃喃道:“诺,听殿下的。”
郑褚却没带她去见太子,而是去了她的房间。她一边收拾着东西郑褚一边叮嘱她一件事情,门忽地被推开,两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探了身子进来张望,望一望她然后望向了郑褚:“郑大人,她就是舒韶夫人送来的么?”
郑褚回头一看,笑道:“是,你们来。”
二人一并走进来,郑褚便向她道:“这是晏然、怡然,晏然入府早些,怡然三个月前来的,肃悦长公主挑来的人。你们年纪差不多,房间也挨着,有什么事互相照应着。”
二人看看她,那个从服饰来看品秩略高的便嬉笑着问郑褚:“奴婢是晏然、她正好叫怡然,难不成她叫肃然什么的么?”
郑褚瞧了她一眼,回答晏然说:“殿下还没给赐名呢,你要是有主意可以跟殿下说说去,先前的名字连问也别问。”
晏然和怡然一福,答了声“诺”,四只小手一伸就把郑褚往外推,一边推着一边还说得客气:“大人您去忙您的就是了,我们来照顾她,不劳您操心。”
郑褚就这么被“请”出了门外,二人一不做二不休地把门栓上,听到郑褚在外面提了声叮嘱说:“别光顾着玩,晚上得带她拜见殿下去。”
被搁在门外的郑褚听到里面一串清凌凌的笑声,然后听到了晏然的答话:“知道了。今晚奴婢和怡然都当值,带她同去便是了。”
郑褚转身离开间一声长叹:打去年晏然来了,府里就热闹了好多;怡然来了之后直接热闹程度直接翻了一倍;这回又添了一个……
他也明白,这三个人里,除了受太傅所托送进来的晏然,其余两个,一个是舒韶夫人指进来的一个是肃悦长公主指进来的,多半就是指望着日后当嫔妃的。倒也未必图什么,不过未来的天子枕边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总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