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伊丽莎白环顾四周,看了眼不远处很镇定的丈夫,自从到达这里一直颤抖着的心迅速平静下来,转头看着莉迪亚:“这里是不能住了。威克汉姆……你打算把他葬在哪儿?”
英国的墓地葬礼什么的,她一概不知,懵懂地摇了摇头,按着自己的心脏:“莉齐,我这里现在全是乱的。你说呢?”
伊丽莎白知道自家这个妹妹什么都不懂,也不推辞:“那就把他葬在彭伯利的教区墓地吧,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就葬在他父亲的旁边。可以吗?”
今天这样的情况,以达西的性格,他是没有必要亲自前来的,可他还是来了。伊丽莎白知道,这绝不是因为自己的傻妹妹,而是为了死去的威克汉姆。
无论生前威克汉姆有多可恶,可恶到恨不得他去死。可他真的死了,达西这个面冷心热的定然会忍不住想起他是童年一起长大的伙伴,是慈祥的老管家的儿子。哪怕是为了老威克汉姆先生,他都会放下他是天下第一骄傲的达西的感受,纡尊降贵地来到这个腌臜之地,收敛威克汉姆的尸体。
所以,做为非常了解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就没有与他商量,直接提出了这个建议。
“好的,一切麻烦莉齐你了。”莉迪亚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很顺口地就把办葬礼地各种事宜全都交付给了伊丽莎白。办葬礼也是要花钱的。
伊丽莎白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莫名地,明明来了没多久,甚至没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莉迪亚的描述,可是她现在感觉很累,从身体到心理上都很累。
威克汉姆狼狈地倒在血泊里的形象,如同刻在她脑海里似地,让她没办法安稳下来。甚至想不起来活着时候的威克汉姆长的什么样了,一脑门子都是死亡后僵硬的,带着些扭曲表情的脸。
这不是感情上的伤痛,而是一种强烈的,突如其来的冲击。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尸体,第一个感受到认识的人离开自己,离开人世。伊丽莎白还很年轻,甚至天真还在,突然面临残酷血腥她有些承受不住。
“走吧,莉迪亚。我们去旅馆安顿,明日起程去彭伯利。”
今天的莉迪亚让伊丽莎白很安心。安静而温顺,没有她来之前想像的没完没了的哭泣与吵闹。
也许是失去挚爱之后,沉浸悲痛,来不及展现她可怕的名为“低俗”的攻击技能?
伊丽莎白在马车里靠着自己的丈夫,设身处地,想到如果达西突然离去,自己会怎么样。只是想像一下,就觉得痛苦,更何况已经面临现实的莉迪亚呢?
这么一想,伊丽莎白对莉迪亚的怜惜又多了两分。虽然不至于让她下决心让莉迪亚搬到彭伯利,但之后的岁月里,她都向改变了的莉迪亚表现出了一个足够好的姐姐的情谊。
有了强有力的姐姐姐夫做后台,之后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莉迪亚只顾吃了睡,睡了吃。过着小猪一样的生活,却让人以为她这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过于伤心,不但话少而且迟钝。两天下来,连车夫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两分同情了。
很美妙地误会。
彭伯利庄园很大很漂亮。但莉迪亚总觉得它们高大得过头,象是博物馆,或是空旷得产生幽灵的古堡,而不是人住的地方。
她最小的姐姐基蒂看上去与莉迪亚印象中的基蒂差距不小,风度做派已然是一个高贵淑女,没有半分印象中的热情跳脱。看来一年多来彭伯利的生活对她的熏陶很有效。她对她的态度很含糊。看着比其他人要亲近,可实际相处起来,却没什么热情。
也许,见过太多的高档舞会之后,有些耻于相信自己从前还迷恋过红大衣吧。而她莉迪亚正是她耻于想起的过往的活生生的见证。她对莉迪亚这个态度就很正常了。
乔治安娜小姐很漂亮很温婉,对她很冷淡,甚至有些避之不及。
仆人们安静而有礼,很违和地,面对莉迪亚时,他们可以在安静有礼的同时很敷衍很鄙视。莉迪亚再一次佩服起人类表情的微妙变化,竟然能表达如此复杂的感情。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班内特夫妇到达了彭伯利。
一路快马加鞭,玛丽年轻,看着还算精神,却让年纪不小的两位看上去很疲惫。班内特夫人更是眼圈红肿红肿地,显然哭了一路。
见到这样的班内特夫人,莉迪亚第一次对这位原著中肤浅、神经质的母亲生出些爱意来,因为她对莉迪亚的爱是如此纯粹。哪怕这个女儿做出过那么多糟糕的事,现在还穷困潦倒,可她却没有任何别的想法,知道女儿的悲剧之后,真心地为她哭泣不停。
“对不起。”莉迪亚过去抱住班内特夫人。对不起,夫人,你的女儿已经不在了:“对不起,妈妈,让你伤心了。”班内特夫人肉乎乎的怀抱让莉迪亚感觉很温暖。
“我苦命的莉迪亚啊,太可怜了~”本来只是红眼圈的班内特夫人一下子哭出来,抱着莉迪亚一个劲儿地拍。哭声沙哑而宏亮,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我的小心肝,以后你可怎么办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玛丽扶了扶眼镜,没加入两个女人的哭泣,毫无存在感地支使仆人搬运行李。班内特先生头发已经有些凌乱,皱着眉站在两个拥抱哭泣的女人旁边,不知道是为了女儿成为寡妇的事烦恼,还是被夫人一路上的哭声震得头痛。
“爸爸,妈妈,玛丽,我们先进去吧。”伊丽莎白出来招呼。她与班内特先生感情上更亲密些,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往回走:“爸爸,一路上辛苦了。”
“嗯。”班内特先生对随后而来的达西点了点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正常人与正常人交谈,神经质有神经质安慰。一时之间,会客厅内气氛压抑而和谐。
☆、3
葬礼这天,天气晴朗。早早地,阳光就照进了窗子。窗外远处的湖水映出粼粼波光,初夏的轻风带着青草的香气吹进屋来,美得象梦。
莉迪亚由女仆侍候着穿上黑色丧服,梳了一个简洁的髻,拿过装饰着黑色羽毛的帽子,转过身,看见镜子里的她,不由一呆。
她知道班内特家的女儿长得都好。也在记忆中的镜子里见过无数次莉迪亚的脸。从稚童到少女,一天天地绽放出青春之美。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但也仅止于此。
她从未想到十八岁莉迪亚竟已成长得如此美。是一种惊人的美,刺目的美,一种强烈地不安于室的美!
莉迪亚吸了一口气,稳定住自己被惊住的心。仔细打量镜中的“未亡人”。
班内特五姐妹中,莉迪亚年纪最小,个子却最高。足有一米七几。这款高束胸长裙更衬得她亭亭玉立。她现在不同于从前莉迪亚的沉着疏离的气质,让少女般的亭亭玉立变成了如松柏般的挺拔。
经历过穿越、杀人、撒谎、演戏一系列高难度情境的莉迪亚,哪怕这两天除了吃就是睡,气色也依旧不好。苍白消瘦,甚至能看见眼底淡淡的青色,显得眼睛出奇地大。看着象个沉疴已久的病人。
可,正是这种病态,配上她冷淡幽深的眼眸,细长得好象一掐就会断的脖颈,明明一身肃穆庄严的丧服,生生压抑出一种脆弱又坚韧的禁欲之美。
偏偏她的眉眼张扬,让人无法忽视。
真不好。
她微微叹口气,连女仆刚才有一瞬都会呆住,可想而知,外貌的力量。
这是一张让男人贪,让女人恨的脸。
男人看见它,只会想到欲,想不到情。
偏偏她穷困潦倒,无力保护自己。除了依靠姐夫们和父母,她暂时没有别的办法。
真的不好。
可是她毫无办法。她没办法迅速改变气质,也没打算毁容。只能接受。
所幸,是美,不是丑。
镇定地戴好帽子,出门。
无视所有人或多或少的惊讶。这是莉迪亚两天来第一次出房门。
班内特先生蓦然皱紧的眉头能夹死蚊子,只有班内特夫人的表情最好解读。她肯定是觉得女儿这么漂亮肯定容易再次嫁出去,另一方面,又想到寡妇两年的居丧期,别说男人,连娱乐都要受到限制,不由地为女儿委屈。
莉迪亚对她勉强扯出一笑。她比较苦恼的是,两年居丧期是离不了黑色的。一年半的全黑,后半年可变成半丧服。
想想莉迪亚穿这身丧服的样子,她都觉得前途黑暗。
来到墓地。
参加葬礼的除了班内特夫妇,就只有几个姐姐和姐夫达西先生。大姐简正在怀孕中,她和宾利都没有来。
悼词简单,没有什么功绩可夸。除了班内特夫人眼泪掉不停,其他人都面无表情。
丢花,埋土,立碑。
微风带来初夏的闲适味道,莉迪亚暗暗松了口气,乔治·威克汉姆先生终于成了莉迪亚的过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