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宝瓶看梅娘浑身落着灰,头发只是简单挽着,身上只着蓝布袄裙,一点妆饰都无,叙了几句寒温后不禁叹道:“好歹也是举人之家,如何沦落到让你下厨的地步,我记得你娘家境况也不错的,如何一个下人都请不起?”
梅娘听到故人相问,已是眼圈一红,低声道:“夫君故去后,家里境况一日不如一日,老夫人便将所有仆妇都卖了,只说家里就两人,家里原是耕读传家,自做自食,方显风骨……家里母亲听闻,也有送来下人,只是才送到就被老夫人又卖了……”
郑宝瓶怜悯之心顿起,知她被婆婆磋磨,只得低声道:“你既无孩子,何不改嫁?萧家这边如何说?”
梅娘低声道:“萧家族中却是打算要过继个孩子过来承继香火,只是我实不愿意这般守着,家里已是在为我打算,一时还未物色到合适的人家。”
郑宝瓶点头道:“好好找个可靠人家,也算是下半生有靠,只是我如今也不认识什么读书人家,否则也能替你物色物色。”
梅娘低了低头,忍着羞耻道:“我年纪已大,却是等不得读书人一场一场的考了,却是让家里人物色个殷实人家,略有几个人使唤,生个孩儿好好抚育,下半生生活无忧便好了。”
郑宝瓶听得也是怅然:“当时你我还在闺中,都是心慕才子高洁雅致,如今却都不能如愿,却是天意弄人,到底敌不过生活累人。”
梅娘想起从前年少时光,自己倒是曾与萧郎有过一段绮窗唱和的才子佳人的生活,只是好景不长,由不得不低头。
这头郑宝瓶却是说道:“既然不拘人家,我倒是可以替你物色物色有没有商户人家的年轻子弟的,这几日我都在家里侍疾,后日回去,你若是得闲,便过去看看我……”又低声道:“适才的礼物想是到不了你手里,你过去我略有些体己赠你,也算酬你关照我母亲一番。”
二人在这里低声说话,那头萧老夫人却是有些嫌弃她们说话时间太长,耽误了活计,便在院子里头咳嗽了几声,郑宝瓶只得站起来道:“我且先回去了,你有空过来。”
梅娘知道婆婆脾气,只得送了郑宝瓶出来,郑宝瓶与萧老夫人道别后,自回了家不提。
这边梅娘忙着做饭服侍婆婆,心下却是想着郑宝瓶从前也是官家千金,如今却屈身为妾,不过即便如此,过得也是比自己好许多,看她头上插戴,那耳上的金刚石,自己在娘家时也算见识过的,怕不得数百金,身上也是料子极好的华服,不过一个姨娘,出门也是有丫鬟仆妇成群听使唤,适才送的礼也是一般人家置办不起,也难怪自己婆婆难得没有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己没脸,沈家豪富,连姨娘都过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太太都舒服。
当下心里却是下了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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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宝瓶安排家里的事情妥帖后,又教训了一通弟弟,不该由着母亲闹脾气不肯吃药,收拾收拾了行李,准备回沈府。
李梅娘果然依约而来,却是带来了个要求,让郑宝瓶吃了一惊:“你想要见沈霆一面?”
梅娘低了头,脸上飞起红晕,道:“你也知道的,我从前和沈公子,是订过亲的,后来因我心有所属,沈公子忍痛和我家解了婚约,并且助了银两千金给萧郎作为聘金,实有君子之风,如今数年不见,我想再亲自谢谢他,姐姐既然在沈府多年,想是主子面前十分得意的人,妹子如今被拘在这里,也只有求您的帮忙了。”一边细细将沈霆当时如何助她说了一遍,着重突出沈霆多年未娶,如何敬佩她的说了一通。
郑宝瓶掌沈家内宅多年,见过的人,整治过的老油条仆妇姨娘也不少,看她这神色,心里略一思想,哪里还猜不出她的打算?想是日子过得艰难,又找不到好点的下家接手,转念一想当年沈霆也助过她,又是个年少多金的,不防吃吃回头草,本以为她是个好的,能守住本心,孰料如今竟是连脸都不要了,找她来牵线搭桥,想来个自荐枕席了吧?那沈霆已有妻室,她又不是和自己一样,沦为官奴,无路可投,又有母亲弟弟要照顾,不得不走上做妾的道路,明明可以清清白白地再嫁,却甘为下贱了。
她心下冷笑,转念一想,忽又觉得有些痛快,若是真如梅娘所说,沈霆当真对她有一份眷顾,安排一番,兴许还真能让那一直顺风顺水的大奶奶添添堵,然后琢玉园历来水泼不进,而梅娘经她的手进去的,若是将来得了些宠爱,自己也可趁机捞些好处,想到此节,不禁心下大快,又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那沈霆已有妻室,好不厉害的,你即便是得了沈霆垂怜,也要做小伏低地服侍她,她如今又有孕在身,就是我们老爷,也要让她三分哩,恐怕这门不是这么好进的。”
梅娘听说沈大奶奶已经有孕,不由的有些酸,转念一想却又高兴起来,她有孕在身,岂不是不能伺候沈霆,这时候自己正好趁虚而入,借着从前那点怜惜,兴许还能独宠专房,倒是个天赐的好机会,便赶紧点了点头道:“我不过是想见见沈公子,对他致谢一番罢了。”
郑宝瓶心中嗤笑,面上仍保持平和道:“既如此,我回去尽量安排,过几天看大爷在家,便邀请你来赏梅,老爷一向给我几分面子,若说是我的朋友来和我一同赏梅,还是肯的。”
梅娘喜之不尽,站起来向她施礼感谢道:“如此多谢姐姐费心安排了,将来梅娘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郑宝瓶回了沈府,果然真为了梅娘,细细打算,寻找机会起来。一年易逝,又报岁残,连日朔风凛冽,地冻天寒,沈霆居然足不出琢玉园,只整日的在园内与林萱厮守,沈茂又不在,郑宝瓶居然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林萱却不知道郑姨娘这一番筹谋打算。她正在和沈霆打算着给曦娘请先生的事情,入冬以来,曦娘日日舞刀弄剑,兴头十足,林萱只觉得头疼,担心她今后不学无术,想起从前都是自己教的她写字读书,如今稳定下来,还需另外请个学问好些的先生来教她方可了。
沈霆只笑着道:“等过完年,我再找个好学问的先生,待开春天暖的时候再开蒙了,大冷天的也不是读书的天,曦娘习武,强健体魄,却也是好的,你怎的如此担心?”
林萱摇头道:“侠以武犯禁,略有些本事的人,便总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便总要去做些违反禁律的事,孰料一山还有一山高,将来她年轻气盛,若是做了什么违禁的事或者惹到什么麻烦,岂是我们可以抹平的?”
沈霆笑道:“我看曦娘心里极为明白的,你还是莫要担忧这些了,只管养好身体为重。”
一边却是悄悄地叫了曦娘来,叫她平日里也去找些书来看看,莫要让母亲担忧了。
曦娘少不得跑去书房翻些书,打算在母亲面前妆妆幌子,安安她的心,不料这一翻,却让她翻出好东西来。
原来林崇舒的藏书,林萱嫁过来后也一起随着她的妆奁一同都运了过来,放在书房里,里头却是有一些书是林萱的生母关于星卜卦算的书。她略翻了翻,却是被之吸引住了,足足翻了半日,将有关的书都翻了出来,带到房里,服侍曦娘的丫鬟也不知轻重,只以为是一般的书,也没说。
直到曦娘夜半起来观星,然后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的时候,沈霆才吃了一惊,拘了身边的丫鬟来一问,方知底里,也不敢和林萱说,只得找了曦娘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如今爱学些新奇物事,是好的,只是须得知道,人之一生短暂如朝露,学什么东西都要专心,不可样样都涉猎,又样样都学不好,再则一个,许多东西是有忌讳的,比如医、卜、星、相这几样,却是必需正式师承入道,若是自己拿了几本书看了,便以为自己通了天机,胡乱给人医治卜算,却是要害人害己……”
曦娘不解道:“那如果我如果没有学过,我怎么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学好,喜欢不喜欢?总要都浅尝辄止,才能知道自己会不会学吧?”
沈霆头疼道:“这世上好玩的东西多着呢,岂有每样都去涉猎……”
曦娘不满道:“我听丹砂说了,建章军院里头,许多课程都有,又有选修课,便是星象卜算的课程也是有的,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还可以试听!都有专门的先生教的,我也要去那儿读书!”
沈霆拭汗道:“那儿不收你这么小的女娃娃。”
曦娘脸色一整道:“我早已问过丹砂了!建章军院无论男女,七岁便可报名参加入学考试,通过入学考试便可入学,考试的内容我也问过了,七岁的是一级,只需要跑步一里,打一套拳法,然后笔试过即可,我明年就七岁了,我要去考! ”
沈霆有些头疼,一边想起自己曾对林萱许诺过无论两个孩子选择什么样的路都会支持,一边又心存侥幸兴许到明年她就不喜欢了,想想自己一生,连假造神旨的事情都做过,送个公主回京读书,又有什么做不得的,一想之下,豪气顿生,便拍拍她道:“你若能考上,我支持你,只是你须得得到你母亲的同意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