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觉一阵晕乎。
本监国是经历了怎样一个由喜到惊再到此刻目瞪口呆的过程啊,得好好儿捋捋。
方才本监国是满怀欣喜地想要一睹箱中惊喜,然后就慢慢儿地打开了箱盖,定睛一看,箱子里果然有惊喜,还是个活的——福王爷正蜷在箱中,抬了头咧着嘴冲我直乐,有些动作,似要起身跟我来个虎抱。然后本监国六神无主,手一抖,就扣上了箱子,再然后——
福王爷,但愿您还健在……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箱盖儿,右手抖得连左脚都不认得了。
只见福王爷蜷缩着身子,歪在箱底一动不动。
我脑袋在飞快地转着:把福王爷关在箱中就是死路一条,把王爷一盖子砸死更是株连九族,我赔上自己不说,还连累了我三十八个夫人四个公子一个爹还有七七八八一群沾亲带故的老少爷们儿,罪过啊罪过;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瞬间,我渊博的脑海中涌现出了千万个解决办法,最美妙的一个便是——
我要是也撞死在这箱子上,等被发现的时候,别人就会认为是另有他人下了毒手,我和福王爷都是受害者,这样我才能脱离干系,一家老小才能得以幸免于难。
死了我一个不打紧,重要的是,更多人的性命得以保全。
我想象着小月牙儿抱着她的儿子小星星和她的新夫君一起来追悼我,她一边儿往坟上撒辣椒水儿,一边儿教育小星星:“看着墓碑上的字,来,跟娘念——‘死得其所’。”
我脑袋里的小星星龇了两颗门牙,一张红莹莹的小嘴往两边儿一咧,说出来的却是——
“美人哥哥,你找到我啦?”
唔?
这声音,这称谓,真真儿的——是福王爷的。
我猛地从幻想中醒转过来,福王爷脑门青紫了一大片,正伏在箱沿儿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哈……哈哈哈……
我一拍巴掌——他没死,这事儿就好办了!
我挤出了一脸笑容:“福王爷啊,您怎么到这车上来了啊?”
福王爷俊俏的脸上浮了一朵红云:“我想跟美人哥哥玩捉迷藏啊。他们说你今天就要走了,我得来送送你。”
我一听,很是欣慰,故作惊讶:“王爷,那您这头上怎么青了?”
他抬手,青葱玉指拂过额头,“哎呦”叫了一声。
“很疼吧?怎么不小心点儿,一准儿是在哪儿伤着了。”我循循善诱。
“美人哥哥,我不记得了啊。” 他一双杏眼眨了两下,“要是你亲我一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嘿嘿……”我心里奸笑出了声。
然后做出一脸宽慰相,摸摸他的头:“忘了就忘了吧,以后小心点儿就成。去我府里,让水杏儿给你敷上点儿药,很快就能好了。”
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扶他站起,他却挺直了身板儿,结果顺利地又磕了脑袋,“哎呦——”
刚要喊车夫勒了马车,车却停了,前方吵闹得很。
我掀帘一瞧,车正停在府西头的扈元门边上,此乃各位大臣上朝的必经之路。
现在正是上朝的时候,几个侍郎正把慈相围了一圈,七嘴八舌道:“慈相一路顺风。”
“愿慈相马到成功,为齐侯一洗冤屈。”肥头大耳的户部大臣胡不查嘟着饱满的嘴唇,腮上的肉直哆嗦,也去拍了一屁。
垂垂老矣的吏部大臣礼德名和兵部大臣冰晏轧在边上也堆笑地候着,姿态颇为恭顺。
我哼了一声,扶着福王爷下了车,绝代哥哥在一旁很是惊讶,把狗尾巴草一吐,扬着两道柳叶眉,“呦喝,老爷你藏了个男人在车里,本公子咋就一点儿声都没听见呢。”
他方才是没听见,可现在却是有不少人看见了。
“呦,福王爷,您怎么也在啊。”冰晏轧廉颇老矣,眼神儿还挺凌厉。
立刻,侍郎们挪了包围圈儿,一齐聚了过来,“福王爷吉祥。”
此刻福王爷正牢牢牵了我的手——本监国又出了回风头。
各位大人们没看见我似的,只有几个年轻点儿的侍郎不屑地扫了我一眼,便继续跟福王爷寒暄。
“我来送美人哥哥的。”福王爷把我的手拉起来,在胸前摇了摇。
我浑身僵硬地站着。
听罢,各位大人纷纷把目光投向我,眨眼间又立刻移回到福王爷脸上,继续他们的溢美之词。
福王爷就死死地不松手,我一心只想快点儿离开。正想着,抚城王急急奔上前来,用壮硕的肚子将我猛地挤开,伸出手来,抓住福王爷的胳膊开始嘘寒问暖。
“呦,铭征啊,你这头撞着什么了啊,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啊。”
边说,抚城王边撑起了袖子,遮在福王爷头上,像是在挡早晨太阳的微光。
“多久没出来了,可别给日头晒坏了。快,跟皇叔去府上看看,千万别落下个什么症状,伤了这张俊俏的脸。”
我甩甩已然酸疼的两手,抬眼和前方慈相探询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摆摆手,示意我上车。
我这才在周遭一片浓情蜜意中上了马车。
“慈相好走。”诸位大臣又跟慈相道了别。
我坐在马车上长叹了一番,祖祖辈辈,做了多少天的谏臣,就窝囊了多少时间,而我,今天也要展开自己全新的窝囊生活。
我不抱怨。
爹……你好,你……很好。
马车缓缓前行,外面还是热闹得很,毕竟,福王爷很少露面。
“美人哥哥回来记得找我玩啊——”孩子气的声音在马车后面叫的响亮。
我掀开帘子,向后望去,一个伟岸的身形在不停地挥舞着手臂。
我深吸了口气,放下帘子,随手捡起一个包袱打开,掏出一包炒豆子。
转身,那个给我惊喜的箱子在一边儿躺得老实,我坐了上去,伸直了腿往后一靠,把豆子一个个地往嘴里丢。
我认识福王爷时,他已经是个傻子。
年初,我爹不知被那个方向的风抽了,竟然大办寿辰,以他的人缘,本该无人相贺,可那日偏偏敲锣打鼓,来了一群王公大臣。我很低调地躲在屏风后面,看他们板着脸与爹说着客套话。这时,一个穿橙色锦缎束素衫的男子跑进堂中,蹦跳着,拉拉这个大臣的手,摸摸那位侍郎的衣摆。各位大臣不动声色,肃穆而立;我爹神色淡淡,只是看着。
他就这么在这厅堂里转了一圈,突然,像发现宝贝似的朝屏风走了过来,一张脸笑得如花似玉,向我伸出手来,“美人哥哥,来。”
我使劲儿咽了几口吐沫,摇摇脑袋,不明白这是怎么一个状况。
瞥了瞥周围的各位大臣,他们各个瞠目结舌,不比我镇定多少。
“美人哥哥,一会儿去我府里坐坐吧。”他拉了我的手,摇晃着。
我抬头看眼前这堂堂七尺英伟男儿竟然像个孩子般的顽痴,突然灵光一闪——这便是福王爷伏福。
对了,当时也是抚城王帮我“解围”的。当时满朝文武皆木然地看着,抚城王也是如方才这般挺着肚子急急走了过来,轻松地将我扒拉开去,然后又一把福王爷将搂在怀里说:“这样乱跑,摔了可如何是好,还是臣送您回府吧。”
福王爷挤出个笑:“有劳皇叔了。”
爹曾说过,伏福是先皇的长子,自出生之时,便封为太子。太子长当今皇帝伏庆两岁,他过十岁生辰之时意外坠湖,获救醒转之后,便痴痴傻傻。
先皇对这个长子非常爱护,直到全国名医都说“太子之疾实在无方可医”,这才转封伏庆为太子,改封伏福为福王爷。
爹还搂着我的脖子,悄悄对着我的耳朵说:“当今皇上和福王爷的关系有些微妙,福王爷那次坠湖也许不是意外。”
这件事的真假我是无从判断,但从那日看来,关系微妙确是不假。
这也难怪,毕竟先皇临终前,将统领扈都一半兵权的兵符交给了福王爷,而不是当今皇帝。
要说这扈王国的兵符分配,着实有些意思。
开国皇帝认为从古至今,从逼宫篡位,到起义投敌,各种叛乱多半是从皇族内部挑起来的,究其根本,是权力惹的祸。于是开国皇帝立下规矩,太子必须确立为长子,从出生之时即予册封,之后严加管教,什么蠢材都能□成“明君”——明日之君的简称(这句话是本监国推理得出的,原话当然无处考证,史官可没本监国心思这么细密)。其余儿子则或是封侯或是赏地,并平分兵权,一旦有人篡权就群起而攻之。
扈王国总共辖五区——西部符区,东部孔区,中部扈都,北部唐区,南部宋区。当今,除扈都,其他四区兵力兵符分别由四位掌辖的侯爷与当今皇帝各持一半。扈都区域最为广大,可兵符却不在皇帝手中,而是由抚城王和福王爷各掌一半。
为防不测,开国皇帝还设有一招暗棋,各区兵将中均有相当一部分暗兵同时受一暗将调遣,暗将共有五名,由开国皇帝秘密选定,暗兵由暗将选择编排,藏入各区军中;此后,各种身份由父传子,子再传孙。传说中五员暗将只听命于五将令,这五将令便由皇帝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