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到一半,外边的小丫鬟就端了点心进来:“小姐,三公子送了您最爱吃的蜜枣糕。”
无双淡淡地应了一声,枣糕放下,无双也没再看一眼,只让小丫鬟下去,没事不许扰着她俩说话。清静以后,无双才郑重地问:“陆郎如何?我在彭家,得不到他的消息。”
锦言也只把知道的,大概说了一些。
无双终于有些动容,却将眼泪都收在眼底,只看得到点点的泪光。
回去的路上,锦言还想着无双的话,心里难以平复,忽听前面有细碎的话语声,听墙根次数多了,轻车熟路地躲在了树后。
先是李夫人在说话:“今天见着你妹妹没?”
是承焕回答:“尚未见着,只送了她爱吃的枣糕去她房里了。”
李夫人的声音里多了些幽怨:“你若是见着她,也得心疼。女子幸不幸福,一眼就能看出来,也不知那彭翊怎样对她了,我好端端的闺女送过去,怎么被折磨得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承焕劝慰道:“彭翊不过是好色一些,别的没什么,看在我的份儿上,也不会对妹妹怎样。”
李夫人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出的事儿,不是你出的主意,你妹妹能顺当当地嫁给彭翊?”
锦言在树后听得心惊肉跳,承焕的声音有些发虚了:“母亲知道了……”
李夫人冷哼:“我什么不知道?罢了罢了,反正我也不想无双嫁给陆家那个大郎,彭翊也算年少功高,男人三妻四妾,也平常不过的事。”
承焕松了一口气,只问:“父亲还不知吧?父亲若然知道,肯定得动气,虽是一母所生,母亲也知道,他向来不待见我,倒对无双有几分感情。”
李夫人听闻脸色也是一沉,道:“只愿你功成名就那日,还记得你妹妹为你做出的牺牲。”言罢,不悦而去。
李夫人消失在夜幕,锦言满脸泪水地缓步而出,径直走向承焕,一个巴掌,狠狠落在他左脸上。
承焕白皙的面孔忽然浮上一丝愠红:“你闹什么?”
锦言声音不稳:“你知道不知道,无双她……”算了,反正眼前这个人是个狼心狗肺,说了又怎样呢,他会愧疚吗?他心里只有他的功名利禄,妹妹都能送人,还指望他有良心么。
当年大雪地里,锦言第一次见到承焕,华衣锦袍,翩翩如玉,为何现在面前的又是这般小人面孔。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人心,真是一个难以琢磨的东西。
承焕看着锦言脸上的阴晴变幻,自知几年经营下的谦和外表已被看破,索性也不装了,装,也是件很累的事情,如今可以用本来性情对人,不得不说是一件舒适的事情,承焕就用这舒适的语调,淡淡地说:“正好也有事跟你说,你来了,我也不必费事去寻你。”
锦言不着言语,眼神里已保持了距离。
承焕摘掉身上粘着的落叶,吩咐道:“明日,我们着手定亲之事。”
锦言闻言定了定,旋即嘲笑:“三公子不是糊涂了,你要纳的是我表妹……”
承焕只是轻轻抿唇:“我说的很明白,是娶,不是纳,是你,不是你表妹。”
锦言不说话了,她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承焕缓缓走近,轻薄的嘴唇开合:“你必须答应。”
锦言心坠坠往下沉,她在等那个“必须”。
承焕的眼底漾出层层的浅笑来,笑得温然有致:“凑巧,得知你母亲娘家从前的一段往事,顺藤摸瓜下来,倒有不少收获,想听么?”
锦言的手指收紧。暗风翻动衣裙,眼前之人的眉目如画,却恶浊让人犯呕。
承焕颇有兴致地观察锦言表情的细微变化,悠悠道:“虞侍郎早年牵扯到景朔一案,是被你家连老太爷动用关系强压下来,而我最近,找到了当年足以让虞侍郎入罪的账本。”
锦言冷冷道:“陈年旧事,你挖出来做什么?”
承焕挑眉:“在旧事上大做文章,掀起轩然大波的例子,历朝历代都不少,若我把账本献给皇上,你说,如今国库空虚之际,皇上会不会把到口的肥肉拱手相让。”
“无耻。”
承焕上前来,慢慢地靠近锦言的面孔,捏住她的下巴,微笑如春花绽放:“听说你母亲对你甚好,你会不会送虞氏一族上刑场呢?”
锦言颤抖得牙齿打架,格格地不能自控。
承焕很是满意锦言的表现,继续道:“你家老太爷虽死了,可你父亲,会不会受到牵连?从此连家一蹶不振,连立远还小呢,听说还想考取功名,还有你刚出世的小弟弟,还没享尽荣华,就得沦落贫贱,你忍心么?”
锦言绷足了劲儿听完,总算明白了承焕的打算,闭眼一笑,旋即嘲弄地望向承焕:“你做这么多,就为了娶我?我有这么好?”
承焕微笑,正面回答:“是李承煜有这么讨厌。”
“讨厌到可以让你娶一个你并不喜欢的妻子?”
“何妨,”承焕眯起眼:“反正,还可以纳很多的妾,比如你表妹。”
承焕手指撩拨着锦言发髻里的红宝簪,那威胁的语气又来了:“你也可以不顾虞连两家的兴败,一口拒绝我。只不过,北伐蒙古的一支用来诱敌的队伍,还差个首领,二兄这些年蛰居简出,熟读兵法,我向皇上举荐,让他做这个首领,如何?”
承焕凉丝丝的气息缭绕在锦言的耳边,让锦言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寒,嘶声道:“你敢!”
承焕手上微微用劲儿,红宝簪子的流苏碎在地上:“我如今是彭翊的心腹,他说一句要人,皇帝能不给?”
锦言惶惶然觉得,以后的幸福,和从前的回忆,都被承焕捏在手里,生生弄碎。
连家的平安,虞家的平安,承煜的平安,似乎都在她一念之间。
这悲喜的变故来得太过凶猛,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和思考范围,只觉得悲伤如洪水猛兽将她吞啮,心下凄然一片。
锦言微微失神的时候,承焕最后一次问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这时,地上落叶碎响,假山之后缓步走出一人来,那人眉目含笑,语气几分自信、几分戏谑:“你问她答应不答应没用,你得问我。”
79、【晋江独发】荷风送晚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的作废啦~不过以前的那章大段肉肉。零点到现在码了六千多字,我也有这个能耐啊,擦汗。
承焕根本没防备身后竟还有人,待看清时,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压低嗓音说:“二哥听人墙角的功夫,越发能耐了。”
承煜不以为意,用扇骨轻拍了两下承焕的肩头:“是三弟这背后要挟人的功夫,越发进益了。”
承焕的脸色由白转红,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既然我所说的,你都听见了,那你便该知道,锦言一家荣辱都在我手,你不妨想想,该如何求我,我才放过你。”
承煜闻言“嗤”地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扬在手里:“你尽管去跟皇帝告那陈芝麻烂谷子的状,只要我将这封书信给皇上过眼,皇上保准没工夫理会你那些琐碎事。”
看见那信,承焕忽然脊梁发寒,三魂已去了七魄。
在承焕失魂落魄的时候,承煜踱到锦言面前,敲了下她的脑袋:“傻姑娘,我若再迟一步,你就答应成别人媳妇了,是不是?”
锦言大窘,话说要是承煜不出来,以她面团一般的性子,可不就任人揉捏了,到时候真嫁给承焕做老婆,还得喊承煜一声大伯。
承焕可算回过神来,白皙的面孔愠色十足,压着声音说:“李承煜,你别妄想拿这封信来威胁我什么,这只是普通的诗歌答赠。”
承煜看着他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道:“我不懂什么诗歌排律,你世家公子,文墨功夫了得,又岂会写出这些狗屁不通的诗句,我才一时起了好奇心,琢磨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要把颔联第二个字和尾联最后一个字连起来读,读完了才知道,原来我素日小看了三弟,三弟竟有此凌云壮志。”
承焕终于相信承煜已经看懂了信的内容,情急之下,抽剑相向,承煜用手指格开指向自己咽喉的剑尖,勾动唇角:“你的剑,没我的快。”
承焕愤恨地将剑扔到地上,一脸菜色:“你想怎样?”
承煜眼神闪过一丝狡猾,随即道:“我得了此信,并没有交给任何人,就是想,跟着三弟你,创一番事业出来。”
承焕眯起眼,试探道:“你是想分一杯羹?”
承煜微笑:“怎么不说,是我要为你们猛虎添翼呢?”
承焕不知该信他还是不信,只将目光狠狠地扫向他:“你会喜欢功名利禄?”
承煜摇头,笑了两声,抬起狭长的双目:“我自小孤苦,四处飘零,受尽他人白眼冷落,被人欺负却无力还击,富贵功名于你,只是锦上添花,而对于我来说,却是乞丐路过酒楼般的渴望。更何况,我现在还有锦言,我一个人一事无成、颠沛流离也就算了,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吃苦。”
承焕想了想,忽然大笑:“我不会信你的,就算你真的渴望功名,我也不会让你如愿,我本来就是希望你活得连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