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煜的声音发凉:“母亲,病逝两年了。”
老板娘不置信地愣了一愣,捂着脸哭出声来:“你母亲,命苦。”
承煜的神色隐在暗里,难以分辨。
老板娘埋首哭了一阵,才抬起头来抚着承煜的脖颈:“煜儿,你现在,在哪里生活?”
承煜轻声答:“侯府。”
老板娘大吃一惊:“怎么又回去了?”
承煜黯然答道:“母亲去世时交代,让我必须去找父亲。”
老板娘心下凄然:“既是如此,染衣当年为何带着你四处躲避侯爷的寻查?”
“母亲当年说,她一世不见李示徽,她不见,我也不见。”
老板娘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见也罢。那现在,侯爷对你如何?”
承煜怅然一笑:“好,好得很。”
老板娘听出他语气里的怨意,反过来劝他:“到底是你父亲。”
承煜眼神微黯:“母亲要我做个李家的孝子贤孙,我若不听她的话,她会伤心。父亲也没对不起我什么,他对不起的是母亲,等他百年之后,自己去跟母亲交代便是。而且,自从母亲去世,父亲的身体也差了下来……”
“冤孽,”老板娘忍不住叹息:“秦姜那女人可有对付你?”
承煜的唇边划过一丝冷笑:“险些死在她手里。”
老板娘大骇,承煜握着她的胳膊安慰道:“放心,干娘,煜儿已经长大了,吃一堑长一智,煜儿现在,不会再被她伤害分毫。”
老板娘的眼睛又红了:“我一生没有子女缘,就你这一个干儿子,千万珍重。”
承煜不想再惹干娘哭了,于是放松下来,坐在蒲团上,用手撑地:“干娘亲手酿的花雕,可还有?”
老板娘一抹眼泪,答得落地有声:“有!要多少有多少!”
还是十年前叶染衣带着承煜离开南京时埋下的酒,郁然醉人,承煜持缸而饮,仰头将一缸思念一滴不剩地倒入愁肠,薄雨之中,明月皎皎,远处洞箫之声依稀,承煜喉中有如火烧,醉眼迷离,月色中是娘温柔苦怜的眼神,承煜被酒呛住乱咳一通,轻轻闭上眼,心里念起那个让他能够忘记愁苦的小妮子。
夜半月上,客栈小楼半笼烟雨。锦言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水汽靠近。微微睁眼,是承煜衣衫半湿,坐在床边。锦言心湖一晃,想圈住承煜的脖子,忽然又皱起眉:“呀,你喝酒了?还淋雨了?”
承煜轻轻把锦言揽过,困在怀里。
锦言在他怀中轻声抱怨:“你的病还想不想好了?”
承煜的手臂又收得紧了些,带着酒后那点蛮劲儿:“连锦言,以后,无论何时,你都不要不信我,我也不会不信你。”
锦言有些迷糊,摸了摸承煜的头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承煜勾起唇角,笑笑,也不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放开锦言,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给她。
锦言打开一看,“咦”了一声,捂着嘴笑:“谁大晚上的要吃片皮鸭?”说着,起身把鸭子放到桌子上:“听说,我们到了京城要先住你家了?”
承煜枕着手躺下,笑得促狭:“怕见公婆?”
锦言翻了个白眼:“怕什么。”
承煜满眼疼爱地看着锦言:“等回了家,我就跟父亲说明心意,然后去你家提亲!唔,你家人就住在我家,提亲更方便了。”
锦言咬着唇笑,脸色绯红:“我不嫁,我年纪还小,还想多孝敬父母几年呢。”
承煜站起来,把锦言拽进宽阔的胸膛:“嫁了我,多一个人孝敬。”
锦言忍不住嗔怪:“你大哥尚未成亲,你急个什么?”
承煜低下头,挑起眉:“大哥已经定亲了,你不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在看TVB的老剧《我本善良》,年轻时候的温兆伦和邵美琪真是一双璧人。
72、【晋江独发】虚情假意
辗转多日,总算安顿下来。除了贴身使的丫鬟,下人们先搬进老宅去了,林氏所居的院子并未受到火势影响,于是带着立远也先进了老宅,明甫则同亲眷,暂住在侯府北院。
侯府地方开阔,景致迷人,连家三个姑娘被安置在槿琼居,琼花已谢,木槿正新,居所在花丛之后,幽香清雅,难得静僻。
才刚歇下,无双已闻讯而来,直接进了锦言的卧房,两个小女子窝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又说了半宿的小话。无双比在襄阳时瘦了一圈,倒显出了窈窕之态,锦言捏着她的下巴笑:“莫不是想我想瘦了吧?”
无双正要挠痒还击,目光却在锦言的鬓发间定住,伸手取下那支红宝簪子,颇有意味地啧啧:“几时的事呀?”
说得锦言脸红如烧,无双仍不放过:“原以为你会是我三嫂,怎的又变成二嫂了?”
锦言夺过簪子,纳进袖中,小声嘱咐:“你呀,机灵鬼儿一样,我也没打算瞒住你,只是千万保守秘密。”
无双也不再嬉闹,颇有些羡慕之意地望着锦言:“二哥很好,你们俩在一块,也很好。”
锦言听出话中意味,顿了顿,才问:“彭家那边逼得很紧?”
无双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母亲逼得我,也很紧。好在父亲不同意,拖一时,是一时。”
锦言皱起眉头:“可这样拖下去……”
无双忽然凑到锦言耳边,轻声说:“过不了多久,陆郎就会让家人来我家提亲了。”
锦言睁圆眼:“行得通么?”
无双暗暗点了点头:“父亲不想我嫁给彭家,若然这时有人来提亲,我又愿意,父亲定然不会阻挠,而且我大哥也要娶他家的女儿。”
“谁家的女儿?”锦言的心惶然一跳。
无双偏过头:“陆宝岑啊,定下有些日子了。”
锦言木然,之前听承煜说过承烨定了亲,当时也没问是哪家的姑娘,原来,竟是宝岑。
锦言的眼神渐渐沉静下来,想起锦音跟她说过的一段话。
——“那天他也问我们了,是谁弹的古琴,我以为他要发怒,一时不敢言语,还是宝岑姐姐替我揽了下来,谁知大公子竟没有发怒,还夸了好几句,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李承烨弄错了,以为弹琴的是宝岑?
锦言扶了扶额,只觉头痛,起身跟无双道:“忽然想起些事要找我三妹,明天我再去找你玩。”说着,送了无双出去,转身去了锦音房内。
锦音正靠在床头翻一本乐谱,看见姐姐来了,立刻下床相迎。
锦言开门见山地问:“你宝岑姐姐,定亲了?”
锦音没有一丝惊讶,是早知道了消息,淡淡地一笑:“宝岑姐姐跟李大公子,堪称良配呢。”
锦言却见她眼睫润着水汽,心里更清明起来,说:“承烨哥哥是不是错以为宝岑是弹琴的那个,所以才留意了她?”
锦音摇了摇头:“宝岑姐姐相貌好、家世好、脾性好、才学好,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大公子喜欢她,有什么出奇?”
锦言定定地望住她:“那你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承烨哥哥?”
锦音咬着嘴唇,脸憋得通红,终于难耐锦言审问的目光,不再否认,却说:“可是,是宝岑姐姐先喜欢他的,而且他们就要定亲了,姐,别提了好不好?我是不会跟宝岑姐姐抢的,就是抢……也抢不过啊。”
“况且,”锦音的声音低低的:“古琴什么的,都是咱们心里的猜测,哪里就一定了。说不定是咱们自作多情了,姐你千万别去问大公子,若然真是我们多心,话又传了出去,我可真没法活了。”
锦言真是气急锦音的妄自菲薄,可事实上,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心中所想,冒冒然去问承烨,也不太靠谱。
锦言的下唇咬出一个印子,抬头说:“总之,我想法子。”
出了锦音的卧房,锦言心里还想着一事,如果承烨真是因为古琴而中意了宝岑,那宝岑偷来这幸福,定然难以安枕。
若真是这样,那宝岑陷害锦音于流言的事,就终于有了缘由了。
歇了一夜,三人一同去给李夫人言谢请安,刚出了院子,正见李承焕临风而立,白衣胜雪。
自徐姨娘离家就沉静多日的锦心,也雀跃起来,欢欣地奔至承焕身边,一双美目有了些水光,不顾礼节地扯住他的袖子,哽咽地喊了一声;“承焕哥哥!”
打小一块长大的情谊,何时天长地远地分离了这么久。
承焕亦是微微动容,尚未说话,一个妆容淡雅、衣饰清贵的女子踏着碎叶来到他们身边,眼神落在锦心身上,淡淡地笑:“这位,便是焕儿常提的连大小姐吧?”
锦心赶忙放开承焕的衣袖,有些着慌。锦言和锦音随后跟到,正听见李夫人的问话,锦言敛衽行礼,轻声道:“锦言给夫人问好,这是我二妹锦心,这是我三妹锦音。”
李夫人点了点头:“果然清丽可人,不仅焕儿,烨儿也时常夸你。”
锦言被夸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来,也能感受到锦心眼里射出的寒光。
李夫人看出锦言的局促,却不以为意,转向承焕淡淡笑道:“焕儿,早听你说要把今年的生辰礼物亲手送给锦言,今日是来送的么?”